神權和政權是一定程度上的跷跷闆,政權公信力弱化時,官府就很難掌握世俗,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們靠近宗教思想受其引導。
張叔夜恨死這樣的形勢,在田間視察的現在,感覺信道的人正越來越多。人們慢慢淡忘了國家民族以及宗室皇帝概念。但問題的根源并不在愚昧又善良的民衆身上,所以喜歡用鞭子抽人的張叔夜現在也隻能幹瞪眼。
在田埂上蹲下來,看着在田間勞作的婦女,還有兩個小孩子在田埂上跑跑跳跳的嬉鬧。
張叔夜記得這婆娘以往有頭牛,現在卻不見。問她“你的牛呢”。婆娘說去道觀求事是需要祭貢,爲給弟弟求姻緣把牛牽去道觀了。
老張被這該死的蠢婆娘臉都氣綠了。
“這根本就屬于扯淡,你登記在縣衙的牛怎能說沒就沒!在我朝私自處置耕牛是重罪,你這婆娘難道不知?”
張叔夜在這田埂上就大罵了起來,把旁邊兩個小孩子吓到了,男孩唯唯諾諾的不說話,而女孩則眼淚汪汪的模樣。
張子文現在就站在張叔夜的身邊,饒有興緻的看着。
老張覺得這婆娘也真的是夠了,理論上她因爲蠢、親口對官員承認這事,已經可以刺配五百裏。但正因爲她蠢,根由不在她。追着怼她,顯然屬于吃飽撐了的慫蛋,不是張叔夜風格。
最終指着婆娘吩咐:“把這婆娘拖出來抽三鞭!”
身邊差人果斷行動,把婆娘從田裏拖出來抽得大喊大叫。
張子文也被雷到了,老張還真會人性化執法。
抽了鞭子後也就不計較了,張叔夜鐵青着臉走開,去别處視察。
張子文看看兩個娃,又看看婦女。
有一點是肯定的,牛已經要不回來了,被他們殺了。說是說用于求神祭天,其實是那些人擺放一個處理過的牛頭骨出來反複用。至于牛肉已經被他們賣了。
在這資金紮堆的京城裏,牛肉基本是天價,連皇帝都不會經常吃。
張子文離開的時候道:“其實直接把牛牽去你看中的姑娘家,應該還是能說到親的。這也違規,但隻要牛在陳留縣,張大人就不會那麽火大。”
“我知道這些的,但隻因之前去道觀多過嘴,不還願不好。在村口老王頭建議下隻得把牛送去了。”
那個童言無忌的小男孩說道。
婦女當即瞪眼,示意熊孩子不許亂說。
他們說的張子文當然明白。黑惡勢力勒索人未必真的需要“坐實”,有眼神和名聲就足夠了。事實上對普通人來說,他們隻會怕惡棍而不怕張叔夜。惹君子不惹小人是千古哲理。
難怪陳留縣的這些事嚴重到了讓老張實在忍不下去的地步,才會和好友唐恪卷在一起,試圖搞一些事……
老張是個接地氣的人,這鄉那村的,這些人他還真的多數都認識。
坐在縣衙裏總有被人當傻子的感覺,所以老張喜歡沒事就走動。是倒是了解民情也沒什麽卵用,但好歹會記在心裏,等着有用的那天。
以老張的性格,入京看到這些亂象時,就算做夢都在發誓,将來要把這群牛鬼蛇神親手埋在這片充滿了血淚的土地上,算回饋,曾經他們索取了太多,于是需要把他們的屍體也埋在這裏做肥料。張叔夜不懂能量守恒,但覺得這就是道之原理。
既有這打算,最關鍵的一環就在沖鋒隊。老張作爲一個名正言順的法官,隻要打得過早把他們辦了。問題是要有人,好在經過唐恪介紹,和這個腦洞奇大的纨绔子弟接上頭,他還真的組建了一隻沖鋒隊。
陶節夫部隊進京後最大攔路虎是“京畿房”。事關京畿兵事自來無小事,極其敏感,于是張康國都不能或不方便直接過問。
事實上宋喬年管就是宋喬年管,張康國隻能在老宋有錯的時候抽他一頓,而盡量要避免指手畫腳要求宋喬年具體怎麽辦,真如此的話容易亂套。
爲了這事也是拼了,張叔夜果斷把從弟張克公拖下水,又在老張相爺支持下,強勢把宋喬年彈劾滾蛋。
沒有了宋喬年,京畿房暫時就是張康國直管,沖鋒隊進京後部署陳留縣懸念不大。
“很快,就可以開戰了。”
想到這裏,張叔夜就比較興奮。卻絲毫也不知道,張子文暫時還沒說出來的大新聞主戰場、不在這陳留,而在更敏感的汴京城内。
老張隻發現張子文這家夥幾次欲言又止。
老張擔心這小屁孩又臨時反水變卦什麽的。這完全有可能,因爲現在像是連到了蔡京,興許遇到什麽壓力後導緻張康國有新的想法也難說。
于是便道,“小子你此番來的蹊跷,且神色古怪,看起來非奸即盜,倒是是什麽事?”
“大人真是……斷案如神。”張子文道,“僅僅看神色就知非奸即盜。”
以張叔夜的脾性很想罵他,問題是素知他外柔内剛,現在也真不能得罪他老爹,一定程度上來說,國朝處于這關鍵時期,能有他爹居于廟堂之上,也算是大宋的一種另類福氣吧。
這麽想着,張叔夜有些煩躁,卻也不方便再催促他了,繼續往前走。
張子文也跟着走,繼續在權衡:即将提出的腦洞會不會吓到張叔夜。
就此兩個姓張的,各自懷着擔憂的心思。
京畿附近全是大農莊壟斷的,很少有沒開發的荒地了。想找到成片的草甸子很難。
附近村民要走很遠,耗費很多周折才能弄到足夠的草料。
行走間看到個背着籮的小姑娘,把髒兮兮的指頭咬的津津有味,看着樹上發呆。
張叔夜走了過去看看她的背籮空的,便揪着她耳朵:“死丫頭你又偷懶了,你娘讓你去割豬草,你看着樹上的鳥窩是幾個意思,養豬就要好好的養。”
老張真的很熟悉治下的人和事,譬如這綽号小迷糊的姑娘,老張就抽空教過她識字,還經常一言不合就揪着耳朵調教。
小姑娘最怕老張了,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老張不放手,繼續揪着耳朵道:“哭個啥,笨丫頭你今天的豬喂了嗎?”
小迷糊說道:“俺們家的豬不喜歡吃草,俺是很敬業的,每日都用兩倍的草喂豬,但豬兒吃了拉稀,相反變瘦了。”
“一派胡言!”
老張吹胡子瞪眼,“你且告訴本官,一籮豬草的兩倍是多少?”
小迷糊闆着指頭算了算,又開始咬着指頭了,最終也沒算出來一籮的兩倍是多少。
張叔夜臉黑了下來,恨鐵不成鋼的手把手教她,“這是一根手指對吧?”
小迷糊點頭。
張叔夜又拿出了另外一個手指,“這也是一根手指對吧?”
小迷糊繼續點頭。
“那麽合在一起就叫雙倍,是幾個手指?”張叔夜問道。
“兩根手指。”小迷糊搶答。
“那麽,一籮筐豬草的兩倍是多少?”張叔夜又問。
小迷糊卻繼續咬着指頭,懵逼的表情。
接着,她的腦殼啪啪啪的響了起來,又被打哭了。
老張不來氣的道:“連這都不知道,還敢忽悠我你喂了雙倍豬草,本官這輩子最恨被人忽悠了,你個不成器的死丫頭,陳留治下若都是你這種迷糊,那本官顔面何在?”
這尼瑪就是刑訊逼供。
最終到底是小孩子膽子小,于是小迷糊招供了:“相公息怒,我因貪玩沒能割到足夠多的豬草,豬便餓瘦了。不是拉稀導緻的。”
也算她隻被抽了三兩下就招供了,張叔夜容色稍緩,指着她鼻子道,“若你家有牛,本官會以虐待耕牛罪名辦了你個小迷糊,是豬那便算了。但你娘那麽辛苦,你卻把你娘的豬餓瘦了,所以你挨這兩下冤枉嗎?”
小迷糊呼噜呼噜的搖頭,随即又呼噜呼噜的點頭。
實在也不知道她什麽意思,但張叔夜隻得裝作是她受教了。
就此小迷糊沒心沒肺的去割草了,走幾步又回頭,走幾步又回頭,慢慢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