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街口,魯達等人這下也算真的知道張子文是誰了。
不過感覺也很不可思議,正因爲知道了他是誰,所以非常想不通剛剛和張懷素的對話是怎麽回事,那道士竟是能這樣和張子文說話?
張子文皺着眉頭道,“張懷素這次如此沉不住氣,表現如此反常。一般隻有兩個解釋:一是他手握王牌有恃無恐。二,他即将狗急跳牆。我傾向于後者,又或兩者有之。”
“紅葉觀隐藏着重大貓膩原本隻是猜測,但剛剛看到連張懷素都已經氣急敗壞,已經足夠坐實我的判斷。倘若僅僅唐老六要動你們,那還有周旋餘地。但今日這一幕後,你們已經被氣急敗壞的張懷素默認爲我的人,誤會爲你們懷有其他目的。這基本就是你死我亡的形勢。”
魯達和幾個徒弟全都色變了。
感覺這個大衙内不全是吓唬。最關鍵的就在于:張子文作爲一個宰相兒子,剛剛竟是被張懷素唇槍舌劍的威脅,這的确做事張子文所說的“張懷素是即将狗急跳牆、氣急敗壞的捕鳥蜘蛛”。
張子文要走的樣子,“話就說到此處了,諸位何去何從自己選擇。”
又指着魯達的鼻子,“最重要幾位聽我一句,若要跑路我不怪你們。但切記不要和這位大師一起,分開各自逃命吧,他是在西北背負了命案隐姓埋名的人,是名将種師道點名要捉的人。”
“魯大師既然背負命案,屬暴力犯罪,又有著名鐵軍中的資曆。這就意味着通緝抓捕他魯達時不會有‘留活口’的指導。他自身或許不怕,但你們若拖家帶口的和他一起一定沒有善終,會冤死的。和他這種身帶大規模殺傷能力又犯了命案的人在一起,你們和其家小的腦袋不是冤枉,是官僚的功勞。”
張子文快速說到此,“各安天命好自爲之吧,話就說到此處了。”
“公子留步……請給小的等人一條生路啊。”
四個潑皮腳一軟就跪在地上哀求。各種什麽上有老下有小的倒苦水說辭,額,大抵就是水浒中求饒的那一套。
他們也不是要把魯大師賣了,而是真被吓到了。從交往來說,魯大師算是比較仗義的“好人”,但是對于這些閱曆豐富的混混而言,如果老魯真的身帶命案,那麽和他交往是會被坑了的。
魯大師的光頭上出現了豆大的汗珠,心裏百感交集,卻也不知道怎麽應對。
光頭沒有立即跳反的表現比較符合張子文胃口的,到此又道,“大師不要奇怪,我不會解釋爲啥知道你是通緝犯、總之我說的對不對你心裏有數。從感情上講我不反感你這人,你也算是幾次三番對我證明了你的質地。從職責上說如果我是官員我一定抓你,但我不是。又加之我自身違法亂紀的事也一堆,便也不想管你這何去何從了。”
“謝……公子。”
魯大師竟是略有點哽咽的語氣。
張子文微微搖頭:“别謝我,我不是幫你,本質在于我現在有群比你壞一千倍的對手。龍争虎鬥的戰争快要掀開,我的第一要務是判斷誰是敵人誰是朋友。”
頓了頓又道:“不過一但戰争結束會有清算。但凡不是我的友軍,我不會留情。魯達,我會把威脅你、威脅你徒弟的捕鳥蜘蛛們一網打盡,但不代表你就能安穩。咱們約定于此,你盡管跑路,将來不論天涯海角我一定把你抓回來明正典刑。你軍人出生你懂的,命案永不抹除。人不死債不休!”
這尼瑪導緻魯達一臉黑線,還真是罵他也不是,立即跑路也不是。實感左右爲難!
看了幾個徒弟一眼,依據這幾家夥尿性是不會跟自己了,而會跟着這位公子爺混。此點談不上叛離師門,乃是正常人的正常選擇,沒毛病。
不過純從感情出發,哪怕他們不跟自己了,魯大師也不太放得下他們。知他們武藝不行又拖家帶口,不具備什麽防護力。倘若自己甩袖跑路,徒弟們很可能參與這場“戰争”而出事。
另外從經驗上說,魯達知道這些官宦子弟大多不靠譜,隻是說的好聽。倘若沒有自己留下來保護徒弟們,也不知道要出些什麽事。
想到此處,魯達低聲問了一句:“請教公子,倘若灑家願意幫您打這場所謂的戰争。有沒可能換取您的諒解?譬如事了後灑家去雲遊,而您别整天惦記着捉我這?”
“雲遊是不可能讓你雲遊的,你就不是做和尚的料。”
張子文點頭道,“不過幫我打仗就是友軍。跟我在這事上沖鋒陷陣就是爲國效力。打赢這場戰争就是重大立功表現,在我個人感情比較喜歡你的情況下,雖然我未必是官府意志。但我一定申報你功勞,且幫你在官府層面說情。不敢講把命案一筆勾銷,但大幅減輕處罰是闆上釘釘的事。”
事實上做和尚又要剃光頭又不能喝酒吃肉,就連說話聲音大點都算是犯了嗔戒。魯達總歸還是比較懷念以往的軍旅生活。
一般情況下想立功也要人家認可,要有門路。但張子文自是可以做到這些事,而且也真的合情合理又合法,隻要減免了死罪,那麽實際上對于魯達而言處罰多重也就不那麽重要了,最壞也就是所謂的刺配,實際上還是再次穿上軍服前往邊疆。
“罪将魯達參見小相公,自此性命賣予相公了。”
前後想明白後魯達倒也幹脆,單腿跪地以軍禮相見。
張子文又仰頭看看天色道,“繁文缛節過後再說,現在立即跟我走,否則你命懸一線,就快沒時間了。”
幾個人不禁吓了一跳,跟着走的同時緊張兮兮的四處觀看。
魯達又大着膽子問,“請教小相公,爲何灑家命懸一線?”
張子文邊走邊道:“我能知道你的來曆,張懷素唐老六們也能。何況是你這個屢屢壞他們香火的人,不出所料的話你自哪來,幹過什麽,他們早就查的清清楚楚,隻是想不想說出來的區别。”
“現在他們認爲你是我的人,根據紅葉觀内我那樣對待宋昪,又根據唐老六的表現。想斷掉你這條手臂的話,該是宋昪以官府名譽出現的時候了。真到了這步連我都要惹一身騷。”
聽到這裏,魯達疑惑的道:“那公子如何破之?”
張子文繼續加快腳步,“當然是你跟我去自首,必須在宋昪進入程序前,親自找林知府,确認你的自首情節。否則你算我的人,背負命案又惹了張懷素的人以及宋昪,一定是死路。”
魯大師驚的跳起來:“自,自首……”
張子文打斷,“跟人不疑,疑人不跟。若不信我,你就自己去亡命天涯,沒你也行。但你要是還有點良心,關心你的徒弟和其家人,這個環節就繞不開。你在西北的案子雖事出有因,但事發後逃走,隐姓埋名逃跑這麽多年還混入僧籍,隐藏在京師重地。這可以是很嚴重的事,若沒有自首情節,不論誰判,你都是死罪。”
魯大師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沉默不語。
“有自首情節就一定有減輕。并且以林摅老奸巨猾的尿性,你自首,又是我帶你去找他。換包拯你還是完蛋,但林摅麾下你就會活。”
說到此,張子文擡手輕輕敲敲他那顯耀的光頭,“既然死不了,就你而言,其他情況對你也就不算重罰了,我以爲你知道這事的?”
“公子說的有道理。”魯大師撓頭,“隻是罪将當心,我若被暫時關了起來就沒人幫公子打仗,沒人保護我幾個徒弟了?”
張子文道,“這些已經在我考慮之内,你現在唯一要做的是,裝也裝出一些悔過之心。”
“進去後我不會說話,全由你說,你的事也隻有你自己知道。千萬記住兩要點,自首情節的認定中,不論哪朝哪代都離不開兩大要件:一,悔過之心。二,選擇性說實話。一但偏離這兩要件,無法确認自首情節,你死刑就一定沒跑!”
“所謂悔過之心的表達,關鍵在于讓知府相公感受到,此點和他個人情緒有關,沒有具體标準。但相信我,他不是白癡,你是不是真有悔過之心他真能感受到。簡單說,既然選擇了正面處理,你就必須攜帶些正能量。”
“什麽是正能量呢?譬如陳述時千萬不能去想被你打死之人的可惡之處,隻能去想他死了後,他老母親和娃面臨的難處。相由心生,這樣一來老林一定會感受到。此爲一。”
“二一個說說選擇性說實話。說實話爲第一大前提,但不能全部說。譬如過去那麽多年,有很多事已經無法落實就一定不能說出來,以記不清一句帶過。這是關鍵。這些不是林知府負責,是推官負責取證和核實,在你已經到案、并承認了的前提下,你說的越多,他們工作量和工作難度越大。”
“尤其那些隻能心證的東西,你一但提及被記錄在案,但他們落實不了,面臨大量猜測和選擇題,他們就一定對你有怨氣,并會懷疑你的真是目的。這種情況下說的越多,萬一嘴一滑說錯了,或者你自己也記不清編造了細節,最後被他們落實出來并非如此,那就算誤導、抗拒調查。那麽你的其他話,悔過之心的真實性就會存疑,自首邏輯存在瑕疵時,自首情節就無法被認定。”
“最後一點,不能提及你和道士的矛盾,不能提及所面臨的處境。簡單講就是:不能讓推官認爲你是走投無路下才去投案的。這不叫自首,叫窮途末路。這會被推官會認爲:你到案是基于人類趨避厲害特性,選擇了最不慘的一條路。這叫奸商選擇最大利潤,而不是悔過邏輯。自首的核心隻能是悔過,和這邏輯相沖突,換我是法官我就一定不會确認你的自首情節,一狗頭鍘就鍘了你。”
“時間有限我無法展開講,但幾大要件就這麽回事,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進去聽天由命。總之辦任何事都需要些運氣。醜話說在前,一但你裝逼說錯話,自首情節雞飛蛋打就是死刑。那時,我是不會介入去撈死刑犯,我腦殼或許有這麽大但我不會!”
言罷,張子文又湊近他那個名叫劉全的弟子低聲道:“去東門坊把唐俊紅叫來開封府,就說我找他。若規定時間他來不到就讓他别來了,往後不要讓我見到他。”
“是那個唐大狀師?”劉全道。
張子文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