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林濤上任後,西甯府初次征稅的事情,算是這麽揭過去了。
隻是由此引發地關于耗羨的熱議,卻是持續不斷。
有清流以爲這耗羨不該收,就算是收,也不該都平攤給那些普通百姓,這就相當于是給他們加稅了,這有違大興律法。
畢竟朝廷公布了如何征稅,那就是如何征收,如何還能因此而肆意多征?
按說由朝廷統一耗損比例來征收賦稅,的确是不應該再生事端。隻是耗羨是地方官征收錢稅時,會以耗損爲由,多征錢銀。
這也是爲了完成朝廷交給他們的任務,好像也不能全都怪罪于地方官。
可是這又實實在在地給當地百姓們加重了賦稅,這又是不能忽視的。
因爲一些富裕的地方,倒是不懼于這些耗羨銀子,比如說江甯府,再比說隴西府等等。
可并非是所有的州府都是富裕的,大興朝這麽大,總會有一些貧苦之地。
那麽這看似不起眼的耗羨,便成爲了壓在他們脊背上的一塊重重的石頭。
林尚書先站出來道:“皇上,地方官征收錢稅時,會以耗損爲由,多征錢銀,更稱爲火耗或耗羨,但耗羨的範圍大于火耗,耗羨還包含雀鼠耗等。如此一來,這征收的錢或糧自然就會增多。而且時日長了之後,他們可能會将更多的一些原本不屬于正常損耗的部分也會攤派在百姓身上,這一點,着實不妥。”
有人發聲了,自然就會有人對此頂回去。
“林大人所說不錯,耗羨的确是會加重部分百姓的稅收,隻是這着實隻是小小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說是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的。畢竟雖然是會諸多的加成,可是實際上攤派的人數衆多,所以根本就不起眼。”
回頂的是安王一派的一位官員,入朝二十餘年,也算是一位老臣了。
林尚書皺眉道:“那依梁大人之見,這耗羨反而還是再應該不過的了?”
被反問的這位梁大人輕笑道:“林大人,這耗羨原本就是正常的加收,而且也并非是我大興朝才有,曆朝曆代,哪一任帝王的治下沒有的?再反過來說,這耗羨銀子就算是收了,未曾入到戶部的庫裏頭就叫貪墨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珠子,對這位梁大人拭目以待,看看他還能說出什麽花來。
林尚書臉色一沉,“那依梁大人之見,這部分銀子難道還算是正常的派收?”
“這是當然!”
梁大人一臉倨傲道:“林大人在外地爲官時并非一方主政,不知其中之難處,下官當初也曾就任一方縣令,之後一路升至知府,自然是知曉一方父母官之難處的。”
龍椅上的皇上似乎是聽地有了幾分興趣,“說說看。朕也想知道,一方父母官的難處都有些什麽。”
“是,皇上。”
梁大人正了正神色,不敢再有傲氣。
“啓禀皇上,這地方官征收一些耗羨自古有之,并不爲過。即便未曾動用到這部分,也并不代表了就一定是錯誤的,更不能因此就指責地方官隻是一心圖私利。”
“有些地方的确是窮,可正是因爲窮,才更要加收這耗羨,而且他們不上報,按正常的數目上交了,這一部分若是自己的府衙留下了,也并非隻是爲了塞進自己的荷包裏。越是窮的地方,到了冬日便越是難捱。而這些收入了府庫的銀子或者是糧食,自然就能大派用場了。”
說來說去,就是指這一部分的錢糧,最終還是會用之于民,最多隻能算是被官府暫時地保管了。
這聽上去,好有道理呀!
便是林尚書也知道這邏輯不對,可是卻不知當如何反駁。
幾乎是下意識的,他就将求助的視線投向了柳承恩。
柳承恩也沒讓他失望,在梁大人說完了自己的那一套理論之後,他站出來了。
“皇上,若是論及稅銀稅糧,微臣自以爲還是有幾分的資格的。”
他一開口,所有的小聲議論都停了。
便是皇上,也是滿目期待地看着他,想着聽聽他的高論。
“想必諸位也都知道,我柳承恩是寒門出身,家中最難之時,便是連十個銅闆都拿不出來了。彼時我重傷在身,而我的弟弟,不得不給人幫工,以求取一些工錢來讓一家人度日。在這種情況下,還要繳納高額的稅糧。”
站在位置稍後一些的柳七郎則是微微皺眉之後,又是一臉的釋然。
當年他們家,那是真地窮呀。
“諸位同僚,本官在此提及這樁舊事,并非是爲了讓諸位同情我可憐我,隻是讓要告訴諸位,當年我們家,也不過是最爲普通的一戶人家,比我們富裕的人,可是比我們窮的,也同樣是大有人在。”
“據我所知,有些人家爲了繳上稅糧,不得不努力地在田地裏勞作,可是最終的收成,也着實是令人失望。繳足了稅糧之後,家中餘糧不足,便隻能以一些粗糧甚至是野菜來裹腹。更有的,甚至是到了冬日,一家人也隻不過是一日才喝上一碗熱湯。”
說到此處,柳承恩轉身對着那位梁大人道:“梁大人自以爲這不過是官府的保管之責,所以最終還是取之于民而用之于民了。那麽我想問一句,那些沒能撐到了官府的救助便已經往生之人,他們冤不冤?”
大殿内一片寂靜,便是剛剛那位侃侃而談的梁大人,此時也是格外地沉默。
是呀,人家的糧食,你一句代爲保管就算是過了?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真地就對嗎?
你用對人用對地方了嗎?
你的确是在合适的時機拿出這些錢糧了嗎?
那恐怕就隻有自己知道了!
“猶記得我十七歲那年,還在學堂讀書,這銀子,也是由族裏的諸位長輩們給湊出來的。那一年的高縣很冷,而我的一位同窗自過年回家,便再也沒有回來。彼時我們不解,一直過了上元節後,我們才知,他一家五口竟然都凍死在家中,無一生還。”
柳承恩苦笑一聲,“說是凍死,倒不如說是餓死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