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身玄色衣服裏,淨釋伽闌的仙氣少了幾分,多了幾分尋常少年的英氣。
而且此時的淨釋伽闌在婉妍眼中,有幾分恍若隔世的熟悉。
若在平時,婉妍定要仔細想想,這熟悉從何而來。
可此時此刻,婉妍腦海中再容不下任何思緒。
她隻知道,她的笙郎走了。
淨釋伽闌一步步走到婉妍面前,沉重又清晰的腳步宛如喪鍾。
婉妍自己都不知道,她下意識地把容謹的遺體向懷裏攬得更緊了,看着淨釋伽闌的目光中,痛苦、悲傷、憤恨、慌亂、驚懼,全都矯揉在近乎呆滞的空白中。
或許是被鐵閘門砸的,也或是容謹的死,讓淨釋伽闌清醒了幾分。
清醒些許的淨釋伽闌眼中,令人害怕的冷靜淡去幾分,反倒是多了幾分五味雜陳的情緒。
說實話,此時淨釋伽闌看婉妍這個樣子,也不忍心強行帶她走了。
更何況容謹的死,無疑大大加劇了兩人之間的矛盾,隻怕婉妍的抵抗會更厲害,甚至不惜鬧個兩敗俱傷。
但淨釋伽闌,有必須帶婉妍盡快入殿的理由,而他下次能這麽興師動衆地來接人,又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于是淨釋伽闌在心中長歎一口氣,還是道:
“宣婉妍,今天不論發生什麽,你都必須入殿。”
婉妍不可置信地擡起頭,不敢相信這個時候,淨釋伽闌還能說出這種話來。
婉妍沒有回答, 而是反問道:“淨釋伽闌, 你真的是個冷血的怪物!”
淨釋伽闌咬了咬牙,竭力平靜道:“我懶得與你争辯,無論你怎麽說,都是必須要走的。”
婉妍抱着容謹别過頭去, 生硬道:“死了你的心吧, 我就是給笙郎守寡,都好過嫁給你這個人面獸心的怪物!”
淨釋伽闌的拳頭緊了又緊, 最終還是擡起左手。
在他的掌間, 是熊熊火光。那火光呈藍色,一看就極純。
婉妍知道, 那是熒惑之星的星火。
淨釋伽闌的掌心對準了婉妍的懷中, 容謹的遺體,威脅道:
“你要還想給他死後留個體面,就立刻和我走。
不然,我就給他個挫骨揚灰, 讓他連轉世都不能。”
婉妍不知道, 淨釋伽闌面無表情說這話時, 内心有多掙紮。
她隻覺得, 世上怎麽會有如此喪盡天良、不可理喻之人。
婉妍沒動, 隻是瞪大一雙眼睛死死盯着淨釋伽闌,像是高度戒備的小動物, 看着可惡而兇狠的獵手。
淨釋伽闌以爲自己還要多廢口舌, 甚至還要動手,然而片刻之後, 婉妍忽然道:
“我有兩個條件,你答應, 我就老老實實和你走。
若你不答應,那今日就是跟着笙郎走, 都絕對不會和你走的。”
淨釋伽闌微擡下巴,示意她說下去, 婉妍也不客氣道:
“第一, 你隻能從無人境帶走我一個人, 其餘多一人都絕不可能。”
淨釋伽闌幾乎沒有猶豫,就點頭允了。
婉妍接着道:
“第二, 你要給我一刻鍾時間, 我有事情要交代。”
淨釋伽闌也允了。
婉妍不客氣道:“你去把宣奕他們都叫進來。”
淨釋伽闌頓了一下,還是傳供覺旃殊進來, 把宣奕等人都帶了進來。
一進來,衆人一見婉妍懷中的容謹,都是立刻飛奔到婉妍身邊,無人不是怒視淨釋伽闌,急脾氣的梼杌和管濟恒等人,甚至已經拔劍。
“淨釋伽闌!你把懷笙怎麽了!”
淨釋伽闌看都沒看他們一眼,衆人更氣了,紛紛拔劍擋在婉妍面前,大有同歸于盡的架勢。
還是婉妍開口,厲聲道:“我和親人交代事情,尊上就不便旁聽了吧。”
淨釋伽闌沒有說話沒有動,和婉妍無聲地對峙着。
最終,眼看着淨釋伽闌決不妥協,婉妍隻得拿了紙筆,給衆人寫下所有要交代的事情。
之後,婉妍又嚴肅道:“不論天璇殿發生任何事情,你們都隻管守好大殿, 切莫來天璇殿找我。”
宣奕也不顧淨釋伽闌還在,急道:“宣婉妍天璇殿中盡是披着人皮的豺狼虎豹,你孤身入殿,無異于羊落虎口,必定是有去無回!”
乙虔子的聲音都帶了哭腔,道:“宣宣!你别去,我們直接開戰吧!”
其餘衆人都異口同聲地勸婉妍。
婉妍搖了搖頭,道:“如果淨釋伽闌想殺我,在亡生大殿都能殺了我。
他這麽費勁心思逼我入殿,或許我真有什麽利用價值吧。
我若是不去,今日必定血戰一場不說,他日後肯定還要頻頻找大殿的麻煩。
隻有我去了,換得暫時的平靜,還能給大殿争取到一些發展的時間。
你們都是我的親人,大殿就交給你們了。
更何況……”婉妍的目光沉了沉,聲音并沒有放小。
“我們正愁天璇殿主殿中,塞不進探子。
如今尊上親自請我入殿,如此盛情,我又怎能拒絕?”
婉妍這話是故意說給淨釋伽闌聽的,不偏不倚讓聲音落入淨釋伽闌的耳朵裏。
淨釋伽闌原本側身站在不遠處,聽聞此言,倏爾擡頭看向婉妍,眼中沒有絲毫情緒起伏。
這份平靜遠比任何情緒,都看起來更加不屑一顧。
之後,婉妍又單獨在宣契耳邊耳語一陣,隻見宣契的神色越來越不好,連連反對婉妍的安排。
但婉妍隻是平靜道:“二哥,隻有如此,我才能活,大殿才能活。”
宣契沒有再說什麽,但眼神遠比方才更沉重許多。
終于,分别的時候還是到了。
婉妍将容謹的遺體,交給宣奕和管濟恒,囑咐道:“一定要好生葬笙郎。”
在松開容謹的時候,婉妍理了理容謹臉龐的發,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道:
“笙郎你别擔心,我去去就回。我去取淨釋伽闌的命,給你殉葬。”
在從地上站起來後,婉妍從親人們的身邊,一步步走向淨釋伽闌。
或許是因爲婉妍今日憂思過度,又因容謹之死過于悲怆,婉妍還沒走兩步,就感到雙腿一軟、眼前一黑,整個人都直挺挺向前栽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