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三春居出來後,女子恭敬地抱拳向婉妍自報家門:“小女子藍玉,本是天璇殿下普陀支派的俗家弟子,在寺院修習多年。近日聞家中老父病重,便還俗回家料理。奈何我多年隐于山野并無積蓄,家父去世後無所殓葬,隻得四處奔走籌措。
前幾日那淳于漣也不知從何找到我,說願意借我這筆銀子。我以爲碰到了好心人,便千恩萬謝接受了,埋葬了家父。想着一定要盡快還錢給這位好心人。不想此人竟是潑皮無賴,不僅不接受我還銀子,還無論如何都要我以身相許,爲他做妾。我想要報官,奈何衙門裏那群禍害都是淳于家欺軟怕硬的走狗,不讓我報官。今日淳于漣抓我來,要我……服侍他,我不願意他就給我下軟筋散。小女子正在走投無路、心如死灰之時,幸得大人您出手相救。若非如此,小女子我今日就……”
眼見着藍玉眼中含淚,凄苦之色令人心疼,婉妍忙打斷了她的話。
“舉手之勞而已,藍玉姑娘你不必挂懷。對這種喪盡天良、禽獸不如的家夥,人人得而誅之嘛。”
藍玉擦了擦眼淚,擡眼問道:“瞧大人年紀并不大,身手如此矯健,又生得這般姿色,想必是刑部的宣大人吧。”
“正是。”婉妍大大方方承認,心中卻是微微一驚,沒想到這女子還這麽關心官場啊。
方才婉妍攙扶藍玉時,便暗暗查探,發現她内功相當了得。素來聽聞普陀支派對弟子管教甚嚴,想必她功夫差不了。再看藍玉長相,秀氣中充滿英氣,講起話來落落大方,行事爲人皆豪爽正直,正是婉妍喜歡的個性。
讓這等人物留在市井中爲了生計奔波,簡直是暴殄天物。況且今日自己那般折辱淳于漣,淳于漣雖不敢奈何自己,但日後肯定會遷怒于藍玉,拿她出氣,那到時反而是害了她。
不如将她帶在身邊,既可以保護到她,也給自己添了一位得力助手。
婉妍這麽想着,不帶拐彎抹角地向藍玉抛出邀請。
“藍玉姑娘既然也知道我是誰,那我便不再贅言介紹了。婉妍雖不才,但也決心爲朝廷和國家鞠躬盡瘁,爲了百姓福祉肝腦塗地,效力終身。不知藍玉姑娘可有心與我一道爲朝廷效力?榮華富貴婉妍不敢給姑娘保證,但日後隻要有我宣婉妍一口飯,就絕對少不了藍玉姑娘的。”
一旁的蘅笠聽得直皺眉頭。這小家夥從哪學來這番江湖俠士的慷慨陳詞?
藍玉一秒不曾猶豫,立刻躬身抱拳行禮:“今日得小宣大人相救,藍玉已是感恩不盡。能得大人垂憐,藍玉更是感懷在心。日後藍玉必誓死追随小宣大人,随大人出生入死。”
藍玉何等聰明,她知道婉妍是看自己雖武功傍身,但終究勢單利薄,擔心自己日後再次落入淳于漣之手,才想要将自己收入麾下,心中已是感激不盡。況且對這位天賦異禀、名滿京都的小宣大人,她早有耳聞,心裏贊服不已,早就想一睹其真容。如今能伴其左右,自然非常喜歡。
身邊許久未開口的蘅笠突然冷哼一聲,給這對俠肝義膽的主仆潑涼水道:“她就是個小小的都官侍郎,哪有什麽出生入死的機會。”
婉妍拿胳膊肘戳了戳蘅笠,不客氣地回嘴:“天天伴在蘅大人身邊與出生入死有何區别?”
說着便給藍玉介紹道:“這位呢,是錦衣衛佥事蘅笠蘅大人,是我的上司。”
藍玉抱拳給蘅笠行禮:“見過蘅大人。”
蘅笠微微颔首還禮,一如常态的客氣中拒人千裏。
婉妍直接帶着藍玉去了刑部,給刑部尚書報備後,任藍玉爲都官司司書。
從此,藍玉便成爲了追随婉妍終生的近身侍衛。由于年紀長于婉妍,也照顧婉妍的衣食起居,成爲婉妍生命中和親姐姐宣婉姝一般的存在。
都官侍郎宣婉妍的日常工作還是非常忙碌的,除去每天耗在刑部處理一堆公文外,還要隔三差五跑诏獄去提審犯人。
蘅笠是一點也不吝啬于使用婉妍這個無償壯勞力,一周起碼把她叫來三四回。于是不出一個月,婉妍提審的犯人已經超過二十人。
而這二十餘次提審,婉妍逢審問必有所得,還未有一次失敗的例子。
要知道诏獄可是天下第一獄,等級遠遠高于刑部大牢與京都官牢。可不是偷個雞摸個狗的小賊就能進來的。這裏面要麽是達官顯貴之流,要麽是窮兇極惡之徒。能把這些人的嘴一一撬開,而且從無敗績,婉妍還是這幾十年來第一人,連皇上都曾在朝堂之上點名誇獎婉妍能力出衆。
褒獎之餘,眼光獨到的皇上立刻從中發現了絕佳的教育民衆的機會,迅速組織禮部編印了一本《大诰》,收錄了所有蘅笠和婉妍辦的光輝案件,把抓捕過程和審訊過程寫的很是詳細(其中也不乏添油加醋之嫌)。這樣既可以增強百姓對官府辦案能力的信心,也大大減少了百姓做不法之事的膽量。
這本書一經編成,立刻被大量投入民間廣泛散發。京都上至百官、下至百姓,可以說人手一本,成了真正的大衆讀物,大大豐富了百姓的業餘文化生活。
這下蘅笠和婉妍徹底在京都出了名,光輝(而恐怖)的形象深入人心,成爲京都人茶餘飯後的讨論對象。
不出足月,就人人都知道這錦衣衛有一個不管人犯逃到哪裏,都能把人抓回來的蘅佥事;刑部有一個不管人犯意志多堅定,都能讓人開口的宣侍郎。
婉妍第一次閱讀這本以自己爲主角的《大诰》時,可謂是興緻勃勃。特意沐浴更衣還煮了好茶,莊重地拿起書來準備嚴肅拜讀。
隻是看了沒兩頁,就氣得把茶杯扔了出去,還差點把書撕碎吞進去。
她宣婉妍,曾經美譽滿京都,琴棋書畫樣樣出色的絕色才女,在這本書裏,是個和蘅笠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冷面羅刹齊名,狠毒程度不相上下的無敵大魔頭。長得是膀大腰圓、豹頭環眼,爲了逼人犯開口可,以說無所不用其極。不僅手段窮兇極惡,而且爲人喪心病狂、極其變态,以審問人、折磨人、虐待人爲樂趣。
于是,婉妍便被京都的百姓送了一尊稱——“妍(閻)王爺”。
這樣的結果就是,武科十段的蘅笠和兩科九段的宣婉妍,除了對孩子有勉勵其讀書、習武的教育意義外,還有很管用的恐吓作用。
婉妍不止一次在街上聽到大嬸或者大叔教訓不聽話的淘氣孩子時,那神秘兮兮的恐吓口氣:
“你再貪玩不回家,當心蘅大人把你抓去,讓宣大人審問你!”
“蘅大人就喜歡吃不愛讀書的小孩!”
“宣大人吃小孩子都不吐骨頭的!”
婉妍差一點就要沖上去揪着那人的領子怒吼:“喂!你家孩子這麽大個,我不吐骨頭我不怕噎死嗎?!”
還好被藍玉死命攔住,婉妍這才沒沖上去。
“藍玉你說,這本《大诰》是不是對我的诋毀!”婉妍把書扔在桌上,氣得直發抖。
藍玉上前把書拿起來看了看,認認真真地回答婉妍:“說實話,這書是有那麽一點點誇張。大人您确實是沒有‘滿臉橫肉、眼冒紅光、銅嘴獠牙、磨牙鑿齒、口吐烈火’。”
“是吧是吧!”獲得了共鳴的婉妍激動得直拍桌子。
誰知藍玉随即話鋒一轉:“但不可否認的是,大人您審問時确實是眼含戾氣、面目陰冷、口吻狠毒,這段就很真實。”
“好吧好吧。”婉妍徹底被擊敗了,生無可戀地癱在了椅子裏,“你就當我沒問過。”
除了婉妍,這本《大诰》還讓一個人深惡痛絕,那就是管濟恒。
“妍兒,你怎麽又去诏獄?”“你怎麽總和蘅笠那小子在一起?”“你是不是與混蛋蘅笠日久生情了?”此類的怨婦話語成了二人間唯一的交流。
“管濟恒你真的閑瘋了嗎?兵部職方司的事務這麽少嗎?”回家的路上,在刑部門口等婉妍一起走回家的管濟恒又開始了碎碎念攻擊,婉妍實在是煩得受不了。
“都說了我和蘅大人見面是公務需要啊!我也不想去诏獄啊,那不都是公務需要嘛!而且就算有什麽事,也不該你管哇!”
“爲什麽我不能管!你這麽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天天伴在身側,久而久之,你雖是對他無心,難保他對你無意。你别看蘅笠看起來一副正人君子、坐懷不亂的樣子,其實男人都是一個樣子!”
“你搞沒搞錯哇!蘅大人耶!冷面羅刹啊!你覺得他能看得上我嗎?你覺得他能看得上誰啊?”婉妍徹底無語。
管濟恒還想再說,還好二人已經走到了宣府門口,婉妍終于可以逃出生天了。
“我進去啦,你快走吧。”婉妍大大咧咧打了個招呼,就進府去了。
“哎!”管濟恒朝着婉妍走得大搖大擺六親不認的背影喊了一聲,沒得到任何回應,隻能委屈巴巴地轉身離開。
“怎麽也不客氣一下,請我進去吃個飯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