棣棠擡了擡眼皮，伸個懶腰，一手将老頭的臉給推開些。
然後看向裴衡，見他很快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她嘴角扯了扯，瞬間便一臉關切地道：“你還好吧？身子還有哪裏不适嗎？”
說着，見他臉上毫無表情，知道這貨不吃這套。
是以便立刻放下堆砌的表情，稍顯輕快地道：“這裏便是華辰山了，你有什麽事兒都找這位老頭便是了，還有啊，小花仙你照看着點，我現下便要去幫她把爹給救出來。還有……”
她微微側眸看了眼撫着胡子的孫神醫，剩下的話也沒說。
但孫神醫自然是知道的。
梨花島的深海血珊瑚。
想不到這一介魔頭也是個情深義重之人。
“你現在就要走？”裴衡終于開口說話了，神色比之剛才還要肅沉，臉色卻過分蒼白無血色，柔軟到可憐可欺的模樣。
棣棠想伸手揉他的臉，但是還是克制住了這個想法。
她站起來，“如果你舍不得我的話，我可以再留下來吃個早飯。”
裴衡眸色一沉，垂下眼眸起身下了床，身子骨羸弱般地走到窗邊桌上倒了茶水，喝上一口，撐着桌子望着窗外翠綠竹林，他聲音冷幽幽地傳來。
“請你一定要将小花仙的爹救出來，别讓她也成爲孤兒。”
棣棠聞聲側眸看向他，瘦削的身形，那單薄的後背仿佛無形悲哀氣息萦繞。
她很快别開視線，揚了揚嘴角，“放心好了，等我回來。”
她走出門外，忽地又轉頭看向裴衡，卻見他眸光也是看了過來，兩廂視線交疊，裴衡心口一窒慌亂似地别開視線，撐着桌面的雙手微微發顫。
棣棠見此，暗忖自己眼神很可怕？
她剛要開口的話也不想說下去了，朝孫神醫點點頭，便頭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裴衡往窗外望去，眼神恍惚一般。
孫神醫在一旁道：“人都走了，還看什麽？既然都起來了，過來幹活吧。”
裴衡思緒收回，看向老人家，“幹活？”
孫神醫：“自然是啊，住在這兒你還想白吃白喝？我可沒那麽好心，那小丫頭也給喊起來，院子裏的藥草分揀分揀，總之别閑着。”
他語氣實在是算不得好，這話讓裴衡疑惑了。
“前輩，我來這裏是……”
“哪兒來這麽多廢話？多少人想留在我這裏，我還不樂意呢。”孫神醫眸光将他上下瞥一眼，不屑似地道：“長得這一張臉真想讓人毀掉呢，用大蟲子咬上一個洞。”
裴衡眸色微深，“前輩你……”
孫神醫撫了撫胡子，大笑一聲，然後轉身出了門。
“快點啊，我可沒什麽耐心。”
……
……
裴衡在華辰山擔任了做飯之職，另外養雞養鴨，做菜澆花，院子裏所有的分揀草藥，以及山中采藥都得他來幹。
小花仙跟在身後學東西很快。
他教小花仙識字讀書，彈琴吟詩，給老頭釀酒喝。
半個月後，他下山買些東西。
聽聞街上四處閑言碎語。
魔族夜王忽然之間冒出個女兒來，而那女兒的生父極其貌醜。
說是夜王醉酒之後将貌醜男子認錯成美男子，意外所得。
夜王生性愛好美男之色，得知與醜男一夜風流，仿佛受盡奇恥大辱，惱怒之下，要殺人。
但那醜男卻任她殺，心甘情願。
夜王刺他一劍，醜男命大活了下來。
後來夜王有孕，躲藏生下将孩子扔給那醜男。
近來，那女兒卻要認母。
夜王一心隻在那天下第一的裴君身上，自然不甘這過往之辱，将女兒扔下一處，親手屠殺了那醜男洩憤！
聽聞那人死得凄慘。
渾身每一處好的。
裴衡站在街角，單薄瘦削的身影立在遠處，許久未動。
那雙漆黑的眸子裏如星火熄滅，死寂般。
……
……
三日後，月圓之夜。
裴衡在院子裏彈琴，他眸光冷寂，一身白衣在月光下如谪如仙，琴音在他指尖傾瀉，伴随着蟲鳴美妙又肆意。
孫神醫在石桌旁飲酒，笑着給小花仙講故事。
這一派和諧的畫面。
棣棠忽然出現，飛掠而來，紅衣如血。
手上提着一個東西。
用布包着的盒子，四四方方。
她将盒子放在石桌之上，拿起一旁的茶杯倒了杯茶水一飲而盡。
這忽然而來的動靜。
裴衡彈琴的手指停下。
他擡眸看向她。
眼神看不出什麽情緒。
棣棠也看向他，很快垂眸，低聲道：“我回來了。”
小花仙見此很開心地跳起來，“大姐姐，你終于回來了，我爹爹呢？你說過要救我爹爹的啊！他人在哪兒啊？”
“他……”
棣棠說着停頓了下來。
旁邊的孫神醫握着酒壺，眼眸餘光從她放在桌上的木盒子掃過，視線移開，喝着酒望着天上月。
小花仙焦急了起來，“大姐姐，你怎麽不說話呀！我爹爹爲什麽沒和你一起回來啊！”
裴衡霍地起身，擡袖而來，指着桌上這木盒，冷聲道：“這裏面是……”
棣棠點頭，語氣說不出的壓抑，“是，小花仙的爹。他死了，我趕去救人已是來不及了，他們擄走人沒幾天便已經将人給殺了。”
“你還在說謊！”裴衡額間青筋突起，神情悲痛激動起來，“你當着孩子的面，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他這忽然呵斥之下，吓得還處在剛剛震驚中的小孩忘了哭。
呆愣愣的。
忽然大哭出了聲。
小花仙去扯棣棠的袖子，“大姐姐，你說了要救我爹的！你說過的，你還我爹爹啊！”
棣棠任由小孩扯着衣袖，讓那哭聲在耳畔喧嚣，她沉眸看着裴衡，見他那雙悲憤的眸子裏寫滿了失望與仇恨。
她忽然感覺心中有點難過。
一種似乎從未體驗過，卻再也不想體驗的情緒。
一抽一抽的。
她按着心口，冷眸看向裴衡。
“我說什麽謊了？”
“山下早已人盡皆知！你還要明知故問嗎……”裴衡雙目通紅，指着她卻仍是未将話說出來，他不想讓小花仙知道殺了她爹的是她一直在期盼着的娘！
棣棠聞聲恍然，冷笑出聲，“就因爲那些謠言，你便不信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