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善笙因空聞大師覺夢,不管他天賦怎麽樣,以前是什麽樣,将來又會是什麽樣,都勢必會進入六大宗門高層的眼裏,被持續關注。
如果是一個難得一見的天才,便可作爲一個案例,給門下那些弟子帶來些許壓力,興許另外五個宗門還會使使絆子來惡心佛門,也興許會想辦法招攬到自家;
如果是一個普通貨色嘛!那就能拿來嘲諷嘲諷空聞大師,比如佛門的慧眼也不過就是徒有虛名而已,空聞挑徒弟的眼光也不行之類的。
一物多用,誰不用呢?
況且以事實來看,程善笙不到半年的時間就異軍突起,在萬湮大群島那一戰中居然搶了六宗六傑的風頭,而且還一次又一次地拒絕他們抛出的橄榄枝。
六大宗門作爲修行界的泰山北鬥這麽多年,總歸是要點面子的嘛!不少人都養成了養尊處優,眼高于頂的壞毛病。
程善笙的存在或多或少的都讓他們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因此,他們在獎勵這件事情上故意拖延了一些時間,實際上也就是對程善笙的一個小懲罰。
我們可以給你獎勵,也可以不給,想得到我們的庇佑,就要有相應的态度,讓你候着你就候着,有脾氣也得給我收着。
要是程善笙敢露出什麽不滿,這幫使絆子的人指不定還能幹出什麽事兒來。
那名準備出來叫人的男子,就屬于看程善笙不順眼的那批人之一,他本來是想借此機會給程善笙一個下馬威的,沒想到出來直接看到兩人陷入了入神論道,一想到程善笙必然會落敗的結果,他心裏所有的不忿頓時都煙消雲散了。
程善笙哪兒能想到這些?說到底他也被逼的,隻是爲了在泯夢人手上活下去而已。
事後能額外得到一份非常豐厚的獎勵已經讓他很感激不盡了,六大宗門拖這麽久他是一點兒也沒放在心上,無心算有心,倒是有了無心插柳柳成蔭的效果。
入神論道這種狀态一般當事人是感覺不到的,程善笙自然也不知道,他現在就是情緒爆發了,而且不知道自己将來的路到底該怎麽走,看似在辯論,實則也是一種無聲的控訴。
“歸根結底,不還是一種妥協嗎?在這行做不了第一,那就轉行去做其它的,而且這個世界人數是大道的幾千萬倍,就算各自找到各自的路,也有高下之分,不是誰都能走到終點的,既然如此,爲什麽要把時間浪費在那上面呢?”
程善笙在社會上混了這麽多年,再怎麽說也是有幾把刷子的,有一套自己的人生哲學,王一一想憑借着一兩句話就赢得這場勝利還是有些難度的。
“天地萬物,無論是人還是人以外的物,每一個都是不同的個體,就如同這個世界不會出現兩個相同的葉子一樣,既然本來就不同,爲什麽非要強求自己跟别人達到同一高度呢?各自按照各自的路去發展,不是很正确的事情嗎?怎麽能叫妥協呢?”
王一一能成爲六宗六傑,能被稱爲同代第一不僅僅因爲他是王道勤的兒子,天賦非凡,他的道心同樣也是異常堅固,起碼沒有裴晟那種缺陷,程善笙的話音幾乎是剛落下,他的觀點就跟着說出來了,而且無可挑剔。
程善笙皺着眉頭想了想,發現正面相抗好像沒什麽可反擊的點,隻得換了一個點進攻,“你不是認爲男兒應該自強不息嗎?那我問你,一個挑大糞的要怎麽去自強不息?他要怎麽挑糞才能挑出自己的成就,赢得别人的尊重?”
王一一的觀點從宏觀上來講的确是沒什麽問題,可是哲學終究隻是哲學,真正的現實世界可不是掌握一點兒哲學就能過得好的。
就像程善笙舉的這個例子一樣,挑大糞也是一門職業,也是不可或缺的,可這個職業怎麽能達到一個讓人尊重的程度呢?誰又願意主動去接觸這個職業呢?
不知道是不是程善笙的反駁說到了點子上,王一一這一次沒有很快給出自己的觀點,他默默地看着程善笙,程善笙也毫不示弱地盯着他。
過了好久,王一一才重新開口。
“我知道現實跟道理的差距,但是執着于别人的尊重那不應該被稱之爲尊重,而是叫虛榮,真正的尊重不應該是你說的那麽狹隘,且不說真正的尊重是懂得自尊,就的按照你的思路,我一樣可以有話來反駁你!”
程善笙目光一閃,閉上了蠢蠢欲動的嘴巴,選擇靜觀其變,他倒要看看,這麽胸有成竹的王一一能說出什麽觀點來。
“掏大糞這個職業并不平凡,所有的農作物都需要糞來充作養料,人們賴以生存的食物離不開他們的奉獻,這難道不是不應該獲得尊重嗎?”
王一一說到這裏,略微停頓了一下,看到程善笙的表情有些不以爲然,他心裏很清楚,這種程度還遠遠不夠,不過這也隻是他的一個開始,算是開胃小菜。
“你想說現在時代飛速發展,有各種肥料和大棚來取代老舊還沒效率的方式對吧?”
程善笙不置可否地點點頭,沒有說話。
王一一輕輕一笑,沒有半點兒惱怒的神情,道:“好!那就算他們沒用吧,可是不管科學怎麽發達,修爲如何高深,總不可能取消排便吧?”
新陳代謝是維持人類生命的必需過程,程善笙也沒辦法否認這個觀點,他預感到王一一要放殺招了,神情産生了些許細微的變化。
王一一一直在觀察程善笙的動靜,自然留意到了這一絲變化,他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滿意的神色,道:“那些科技高度發達的城市,就拿商海市來說,有那麽多人居住在商海市,每天所産生的五谷輪回之物是你無法想像的量!”
“若是沒有相關的人和機構去負責清理它們,商海市能有你看到的那麽光鮮亮麗嗎?你知道爲了清理,以及合理運用它們催生了多少龍頭産業嗎?”
到此,王一一基本上已經掌握了這場論道的主動,節奏都在他的控制當中,随着他一個又一個的問題問出來,程善笙的臉色也在逐漸變差。
“管道行業、運輸行業、環衛行業、廢物利用等等一些列的行業都依托它們而發展壯大,并且這些行業是永遠都不會被淘汰的,多少人爲此發家緻富?”
“也許在你的眼裏,這個職業不值得被尊重,但是在懂它的人眼裏,它就是價值連城的财富密碼,是通往山巅的一條陽光大道!”
程善笙沉默了,王一一的這些話,一字一句的在他腦海中重複播放,猶如暮鼓晨鍾,振聾發聩。
眼見效果達成,王一一的聲音反而柔和了下來。
“實際上真正的尊重是自己尊重自己,隻有懂得尊重自己的人,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尊重!你看,一個人見人嫌棄的東西都能成就這麽多的人,讓那麽多人走上巅峰,是不是說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都能走上巅峰?”話音一落,兩人之間又迎來了一陣沉默,隻不過這一次程善笙沒有跟王一一針鋒相對,此刻的他顯得有些迷茫,在認真地思考。
王一一知道程善笙需要時間來消化,很識趣地沒有打擾。
良久,程善笙擡起頭,神情上不再有迷茫,也不再有抱怨,而是換上了一種王一一不懂的真誠。
“你說的很有道理,那普通人和獵夢人之間有什麽區别呢?爲什麽獵夢人不可以甘心做一個普通人?爲什麽獵夢人就非要是獵夢人,非要去追尋更高的境界?”
這是程善笙的心聲,也是困擾他多時的問題,就是因爲他想不出這個問題的答案,他才遲遲找不到自己的路,不知道要不要去找聞人道前輩求情。
這個問題對程善笙來說很難,對王一一來說也應該很難,他在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神情明顯有些發愣。
其實,這個問題本就不是程善笙這個修爲,這個年紀該思考的問題,李穆回有此一問是因爲他也在思考這個問題,它需要一個足夠的理由或者信仰來認同他自己的身份;
聞人道前輩也問,是因爲他不想辱沒了程善笙的天賦,在弱小的時候就打下夯實的信念,将來要用到的時候才不至于有太大的瓶頸。
很多天才就是稀裏糊塗,人雲亦雲的踏上修行之路,到了最後,因爲不知道自己的路在何方,卡在通往巅峰的最後一步,不能寸進。
更有甚者,幹脆跌境,聞人道這漫長的一聲見過太多太多了,他給程善笙安排了一條同境無敵之路,那這一點必須要早早确認的好,不然到了那一步,被心魔或對手找到這個漏洞,很容易失去一個優秀的傳人。
相比于普通修行者得,六大宗門的弟子在這一點上面就要好很多,六大宗門自古以來都代表正道,即便他們找不到自己的路,堅定不移的遵循六大宗門的道也沒什麽太大的問題。
在修行界有這樣一條定律:獵夢人與獵夢人生下的子嗣,必然會是獵夢人,而且孩子會百分之百的繼承父母的修行天賦,最差也是跟較高的那一方持平,不存在生一個天賦差的。
因此,正常情況下獵夢人都會挑一個獵夢人作爲耳伴侶,兩個天賦相差不多的大概率會生一個超越他們的孩子,這也就是爲什麽六宗六傑的都是當代宗主的孩子。
王一一從生下來還沒有意識開始,就已經在接受獵夢人的訓練,讓其形成本能,待到有了意識之後,他們就能更快地踏入修行之路,一切都如同吃飯喝水呼吸般自然。
對于王一一來說,修行就如同他的生存本能一樣,他也從來沒有想過修行是爲了什麽,從小到大,凡是他身邊的人,都在告訴他獵夢人應該追尋大道,找到生命的真谛,也都在爲這個目标努力。
耳渲目染,他也漸漸把這視爲自己的目标,其他幾個宗門的人也一樣,這是六大宗門的道,他們能屹立在歲月的長河中不倒,就代表他們的道是大道,是被證實過的道,修爲越高深,就越難以擺脫它的魅力。
王一一是個聰明人,他知道程善笙問的是獵夢人爲了什麽而修行,而不是灌輸的,被引導的。
一念及此,王一一搖了搖頭,坦誠地說道:“修行在我這裏就跟生存本能一樣,我沒想過這個問題,我是受到大道的吸引,受到旁人的感召,爲了一探究竟,爲了一個真理而修行的,生爲獵夢人,擁有那個資格,爲什麽不去看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