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善笙這番話的語氣聽起來是比較正常,可是用詞卻沒有增加任何修飾,對于念枭他們來說,這種态度無疑要比陰陽怪氣來得更戳心窩子。
念枭有心想要發作,可是轉念一想程善笙的品行,她的心情又平靜了下來,輕描淡寫地說道:
“你以爲你是什麽很了不起的人物嗎?像你這種剛踏上修行路的獵夢人,我沒殺過一百,也有幾十個了,監視你那還不是舉手之勞的事情?對付你都不用我親自出手好吧!”
魏馨毫不掩飾自己對程善笙的不屑,繼續用相同的語氣貶低他。
“你不要以爲在宬霧小世界裏面打赢了我們,就覺得你很厲害,窺夢境的獵夢人不過是剛踏上修行路的菜鳥而已,你在我們面前連土雞瓦狗都算不上,我們要不是按規矩辦事,你早就死了幾百次了!”
站在她的角度上這種說法也沒錯,泯夢人發展至今,六大宗門都不敢說能把他們盡數消滅掉,程善笙在這個龐然大物面前,還真就是一隻蝼蟻,輕輕撚撚手指頭就能将他挫骨揚灰。
隻可惜這個世界是有規則的,就像他們的修行必須要接受規則,才能掌握規則,有兩界條約裏的條款約束,他們不能無緣無故的對獵夢人在人間界的身份出手,當然更不能以大欺小。
程善笙知道念枭說的是實情,但他不可能在這個關頭丢了自己的氣勢,抓住其中一點反駁道:“你說窺夢境的修士是土雞瓦狗,那你呢?不也一樣嗎?有個好組織你就是不是窺夢境的修士了?笑話!”
言畢,程善笙兩眼直視着念枭,無聲地笑了笑,後者面色一紅,意識到自己圖一時之快,說了讓自己陷入尴尬的話,吃了一個啞巴虧。
程善笙的素質還沒有抵達得饒人處且饒人的高度,眼見念枭一臉不快,又進一步打擊道:
“做人呐!還是要成熟一點,不要老是在别的地方找原因,也要審視審視自己,不然怎麽進步呢!同在炎國,誰都得遵守規矩,不然你們何以壯大至今?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他一邊老氣橫秋地說着,一邊将目光移向絕枭,他可是在沈芊瑩那裏聽說過,十二夜枭先鋒裏最不能招惹的三個人絕枭穩占一個名頭。
宬霧小世界那一戰,程善笙看得真切,後面的局面完全是智枭和絕枭撐起來的,如果不是他倆力挽狂瀾,興許今天都看不到念枭。
今天他的本意是想敲打敲打念枭,可沒想到還跑出來了一個絕枭,見到絕枭的那一刻,他的重心瞬間朝絕枭偏移了一些。
所以他後面這句話不僅是說給念枭聽的,也是說給絕枭聽的。
言外之意就是:你們守規矩那是你們自身的問題,我沒有求你們這麽做,你們沒有逾越規矩的實力就不要來我面前抱怨,我總不可能自縛手腳讓你們吧!這不現實。
同時他也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反擊,規矩不是你泯夢人一方人在遵守的,人間界和修行界誰都是在規矩的約束下生存,如果大家都不守規矩,你們并不見得能夠吃定我。
“你說得不錯!一個人想要進步,的确需要時刻自省其身,了解自己的問題出在哪裏,但不是所有的進步方向都要自省。”
程善笙的目光都望了過來,而且念枭沒能占到便宜,絕枭隻好結束觀望狀态,開口說道:
“規矩往往是由強者制定的,他們有制定的實力,也有打破的實力,這是他們一種自我約束的手段,說來也是可悲,這種規矩往往隻能約束弱者,對強者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全憑他們自覺。”
“但是強到了一定的境界,他們也不敢說能約束自己,他們絕不是規矩的維護者,可偏偏這世上的弱者大多都想着用他們定制的規矩去制衡他們,遇到自我約束力好的,興許能遵守一下,萬一遇到不想約束自己的,那不是自取其辱嗎?”
絕枭平靜的目光全程跟程善笙對視着,可謂是針鋒相對,他說了這麽多話,兩人的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這是一場另類的交鋒,比拼的是誰的氣勢更足。
面對昔日的手下敗将,程善笙有先天性的優勢,絲毫不畏懼絕枭的眼神壓迫,他甚至都懶得回答絕枭的問題。
因爲沒有這個必要。
在場的四個人誰都沒有改寫規矩的實力,眼下的局面對他們四個人來說都是公平的,相同的修爲,相同的環境,就看誰的手段更厲害。
程善笙不予回答其實就是在說:現狀就是這樣,你我都沒有不遵守規則的實力,大家同是弱者,那就老老實實用弱者的那一套呗,唧唧歪歪的說那麽多做什麽?
哈哈哈......
絕枭讀懂了程善笙眼神中的意思,忽然放聲大笑,良久才平息下來。
“弱者之所以是弱者,就在于他們的想法很天真,總是認爲這個世上有公理,強者願意自我約束那是他樂意,他不想約束自己誰拿他也沒招兒,他就是不講規矩殺了一個弱者又能怎麽樣呢?弱者的唾沫能淹死他嗎?”
絕枭搖了搖頭,看向程善笙的眼神忽然多了一絲憐憫,幾句話下來,他大概猜到程善笙還不知道自己當前的局勢有多麽糟糕。
聽聞此言,程善笙臉色倏地一變。
啥意思?這是在恐吓自己,還是他們真敢不管不顧的對自己動手?
實際上程善笙心裏也非常清楚泯夢人有說翻臉就翻臉的可能,他最擔憂的便是這種結果,身爲一個無門無派,無權無勢的無名小卒,殺了也就殺了,沒有人會因爲他去給所有泯夢人定罪。
實在是面子上抹不過去,隻需要扔出來一個替罪羊,就能擺平一切。
正如絕枭所言,規矩是強者定出來的,能夠一直被約束的隻可能是弱者,弱者沒有能力反抗,而強者可遵守,也可不遵守!規矩從來都不是他們的枷鎖。
說到底還是弱肉強食,誰的拳頭大,誰就有道理。
一刹那而已,程善笙的腦海中就閃現了無數個念頭,按理說自己對六大宗門有非常大的貢獻,六大宗門聯合發聲要庇護自己,泯夢人應該不至于破壞規矩才對。
以泯夢人的尿性,如果他們真的有破壞規矩的打算,根本不需要等到今天,從萬湮大群島回來他們就能找機會悄無聲息地殺死自己,哪裏還用做這麽多無用功?
派念枭加入業務四部做業績,還處心積慮搞一個“熱搜事件”出來,這兩件事情都需要耗費不少精力和财力,而且吃力不讨好。
這還隻是明面上程善笙能看到的,暗地裏鬼知道泯夢人們還對自己做了些什麽偷雞摸狗的事情,搞出這麽多事情來,總該不會是逗自己玩兒的吧!
泯夢人再有錢也不至于在自己的身上這麽浪費,程善笙結合近些日子裏泯夢人對自己展開的攻勢分析,理智上更加偏向于泯夢人不會亂來。
可是看絕枭的樣子,好像又不是在說假話,難道是這中間的日子發生了什麽變化不成?
一念及此,程善笙的腦海裏好似有一道驚雷咋響,頓時聯想到了市政廳的人,以及程俊川來找自己詢問田中等人的畫面。
莫非炎國政府方面認爲自己跟田中等人有牽連,所以借泯夢人之手來查探自己?亦或者是泯夢人對自己的監視很早就開始了,是他們發現自己帶走了田中他們,在暗中煽風點火?
兩個猜測都有很高的可能性,也有說不通的地方,但程善笙至少能确認一件事,如果泯夢人敢不守規矩對自己動手,一定是因爲田中等人。
猜測到泯夢人的底牌後,一股強烈的慶幸從他心底升了起來,還好他今天下定決心要跟念枭談一談,不然他怎麽可能知道泯夢人對自己的态度發生了轉變?
他原本還想讓田中他們自己好好玩一下,然後由徐雪峰出面把賀崎他們送給炎國政府,如今看來這一招兒是行不通了,他必須得盡快想辦法,找一個合适的理由把賀崎他們交給炎國政府。
隻要立了功,炎國政府方面不再懷疑自己,泯夢人礙于兩界合約,估計不會在這個關頭對自己出手了,要是自己運作得好,甚至有可能直接讓泯夢人罷手。
心中有了決斷,程善笙一顆躁動不安的心立即平複了下來,不動聲色地回道:
“這個世界或許沒有絕對的公平,但一定講究平衡,萬事萬物都依循着陰陽相生相克之理,有強者,就必然有弱者!有讓人感到恐懼的強者,就會有值得别人尊敬和依賴的強者!”
“弱者也有弱者的生存之道,就好比炎國,隻要我遵紀守法,就能得到炎國的保護,沒有誰可以做到殺了我還能逃過法律的制裁!”
自己沒有違反規矩,泯夢人要是敢不分青紅皂白殺自己,有六大宗門給自己做後盾,炎國政府不可能在此事上拉偏架,哪怕泯夢人是炎國政府手裏的一把利刃也不行。
後面這些話程善笙沒有明說,他相信絕枭能夠聽懂自己的意思,但凡是有點兒腦子的人都知道人間界絕對不允許修行界有一家獨大的可能。
“好!”
絕枭坐直了身子,對程善笙鼓了鼓掌,沉聲道:“好一個遵紀守法!我們泯夢人做的事情就是收集那些違法亂紀之人的罪證,是不是遵紀守法的好市民得先問過我們才知道。”
程善笙沒有被絕枭的氣勢吓到,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朝其露出一個微笑,道:
“知道你們的前身是維和隊,但是你們現在改号泯夢人了,從外界吸納了許多不屬于六大宗門的成員,還組成了另外留個部門,不知道你們的職責是否還有以前那麽純粹呢?”
問到這個尖銳的問題,他刻意停頓了一下給了他們一個緩沖的時間。
然後,他才用另一種語氣接着說道:“希望你們能夠謹記自己職責,千萬不要知法犯法,更不要随便冤枉好人,在我們炎國,犯了這兩個錯誤是會受到嚴懲的!”
絕枭目光一閃,程善笙這是明着說他動機不純呢,他沒有接話,隻是朝程善笙還了一個笑容。
念枭見狀冷哼了一聲,寒聲道:“既然你知道我們是做什麽的,還不趕快說你找我到底有什麽事兒?難不成你是想用這種方式把我們拖在這兒,讓你築夢基金會的同夥兒去幫你銷毀證據?”
她嘴角噙着一絲冷笑,好整以暇地盯着程善笙,淡淡地說道:“毀滅證據和妨礙公務在炎國也是不小的罪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