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怡是純粹的‘燕華人’。
她是燕華大學的本科生,保研讀的本校研究生,因爲成績非常的好,就作爲交換生去了德國留學兩年,後來取得了博士學位,繼續留校擔任講師。
大學裏能直接留校擔任講師,足以說明嚴怡曆來成績的優秀了,她隻剛進入工作一年,就對工作有些不滿意了。
大學講師是清閑的工作。
博士生畢業留校的講師,發展前景也是非常好的,也許用不了多久,就能被聘任爲副教授,升到教授都隻是時間問題。
嚴怡不滿意的地方在于,她發現自己不太擅長教學,反倒更喜歡做科研工作。
她後悔了。
從去年開始,她就申請到學校裏的研究機構工作。
學校裏聘任的老師,可以在研究機構挂名,并到實驗室裏去工作,多數隻是爲了寫論文而做簡單的研究。
這其實有些形式主義。
學校聘請的全職講師,大多數心思都放在教學上,想要在科研上取得什麽成果,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那些能在科研上取得成果的,基本都是因爲有成果而被聘任爲講師、教授,心思也都放在科研中,開設課程也很随意,國内大學則多是擔任研究生導師、博士生導師,而不是作爲本科級别的普通講師。
嚴怡是希望朝着科研方向發展,而不是專注在‘沒什麽興趣’的教學上,就希望正式申請個科研職位,慢慢轉到科研上。
這種才是最尴尬的。
研究機構聘請助理研究員,肯定希望能聘到全職的研究員,高校内的實驗室也一樣,要麽就是普通爲寫論文做研究,隻是偶爾使用實驗器材,不占用科研資源,要麽就是全職一心做研究,目的真是爲了出成果的。
所以嚴怡的申請隻能石沉大海,不是她的學曆、能力不足,而是沒有實驗室願意接收。
嚴怡就是很尴尬的局面,她沒辦法直接放棄講師的工作,也希望能慢慢轉到科研工作上。
在連續申請碰壁後,她知道趙奕在生物醫學研究所有實驗室,幹脆厚着臉皮問了一句。
這是很難開口啊!
雖然趙奕是學校的教授,還是級别非常高的二級教授,已經成爲國際上非常有名的學者,但他确實是個大二的學生,不管怎麽說也能算是嚴怡的學生。
一個老師去找學生問工作,确實是挺尴尬的。
嚴怡聽到趙奕說‘考慮一下’,心裏也是非常的忐忑,被拒絕肯定就更尴尬了。
趙奕倒是沒有考慮那麽多,他和嚴怡說的是實話,确實是想找實驗室的人商量一下。
第二天再去實驗室的時候,他就把事情說給了張薇聽。
“就是《生物細胞學》的講師,她找我說,問一下能不能來咱們實驗室。”趙奕說道,“我想問問你們的意見。”
張薇笑道,“咱們實驗室确實缺人,但這種事你決定就好了。”
“不是。”
趙奕道,“來新人啊,怎麽也要有個面試的過程吧?我對嚴老師不了解。”
“也對,我去查查。”
張薇是個真正的行動派,出去轉了一圈很快就有了消息。
“嚴怡,成績很好的,還去過德國留學,交換生,因爲很出色吧。隻剛工作一年,她之前給所裏打過兩次申請了。”
張薇手裏拿着資料,皺着眉頭說道,“但是,她是學校聘用的講師,很難一心放在研究上吧?”
“那麽說就是拒絕了?”趙奕問道。
“也可以考慮。”張薇道,“我們正好缺人,她去過德國留學,博士生導師是柏林生物研究所的專家,能力上應該不差吧?”
“我們正好引入了兩台德國的新設備,她也許會有經驗?”
趙奕眼前一亮。
新設備的操作、使用确實是個問題。
雖然生産設備的廠家,派出專家來指導設備的用法,但短時間想熟練使用也不容易,操作過程偶爾出錯是正常的事情。
研究最怕的就是出錯。
也許一個錯誤會改變結果,也許一個錯誤也會損毀昂貴的材料,經費也會平白的消耗掉。
反正隻是聘一個助理研究員,研究所都發不了多少工資,和實驗室沒多大關系,聘一個也就聘一個了,實驗室也沒什麽損失。
“那就問問吧,我告訴嚴老師過來面試一下,你和艾哥當個面試官,到時候,我就不出面了。”
理論上趙奕是嚴怡的學生,出面确實不太适合。
……
嚴怡聽說能去面試,還是有些緊張的。
當天她準備了很久,看書熬出了兩個黑眼圈,到了實驗室的時候,明顯能看出很緊張,她還以爲要經曆考試,或者其他什麽複雜流程,結果面試官張薇,就隻是問她會不會使用實驗室的新設備。
“微陣列芯片點樣掃描儀?”嚴怡掃了一眼就驚訝的說出了名字,“我在柏林生物研究所的時候,就經常用這台機器,導師總是讓我幫忙做各種檢測。”
“那真是太好了。”
張薇和艾立新對視一眼,頓時滿意的笑了。
這種國外産的設備,檢測的時候,屏幕上的符号一大堆,還有些是德語的縮寫标注,全都明白理解很不容易。
現在有個熟練的操作工實在是太好了。
嚴怡的面試順利通過,也讓實驗室多了個人手。
當天趙奕再來實驗室,也口頭上歡迎了下嚴怡的加入,還說抽時間一起吃個飯,就當是歡迎聚會了,随後他就發現了劉成傑的異常。
劉成傑一般都是很低調的工作。
今天的表情完全不一樣。
劉成傑習慣性的接了杯水遞給趙奕,随後又順手給嚴怡接了一杯,還關心的問道,“嚴老師,當講師辛苦嗎?”
本來隻是正常的說話,趙奕也沒有在意,就繼續和艾立新聊起項目的問題。
再一轉頭……
劉成傑和嚴怡聊的火熱,不,應該說,劉成傑一直在尋找話題,還感歎起,“當老師太不容易了,我畢業的時候也想過當老師,但想想要面對一大堆不好管的學生,就頭疼的放棄了。”
“嚴老師,你真了不起啊,能有勇氣當老師。”
“做研究挺好的,你的想法很正确,和你說,我們實驗室是最有前途的,你應該聽說過吧,我們是出成果效率最高的,剛完成了風濕性關節炎的研究,我個人發表了兩篇論文……”
“如果你在這裏工作,出成果是很簡單的,放心吧。”
“不要擔心……”
“巴拉巴拉~~~”
趙奕支起耳朵聽着,遠遠地和張薇對視一眼,默契的嘴角露出一抹好笑。
這是……春天來了?
劉成傑似乎是有女朋友,似乎也是沒有,他的感情生活一直是秘密,但加班加點的時候,也沒見到有人打電話來催。
所以即便是有女朋友,大概也已經分手了。
劉成傑都三十歲了。
三十歲的男人工作穩定以後,肯定會希望找個女朋友,嚴怡的長相不比張薇,隻能說一般往上,卻正好是劉成傑的理想對象——
對象太漂亮,他也沒信心。
嚴怡是大學的講師,博士畢業,參加工作一年。
無論是學曆、工作,還是顔值,都符合劉成傑的預期,再加上剛來實驗室,小小心心、怯怯懦懦的樣子,足以讓劉成傑心動,他主動去獻殷勤也說的過去。
但是……
趙奕就看着很不爽了,倒不是因爲他對嚴怡有什麽想法,最主要嚴怡才第一天來工作。
實驗室招聘新人,目的是爲了增加人手,爲項目研究做準備,而不是給劉成傑找女朋友的。
這家夥速度也太快了吧!
趙奕深吸了一口氣,開口問向張薇,“張姐,咱們還有多少餘款?”他指的是實驗室的共有資金。
實驗室的共有資金,就是做項目的剩餘資金,還有完成項目上面給的獎金,都是可以自由支配的。
趙奕實驗室完成了風濕性關節炎項目,還有之前完成項目的結算,可以說是所裏最富有的。
張薇道,“大概有260萬左右吧,你要用嗎?”
這些資金可以自由給實驗室舔購設備。
如果趙奕臉厚心黑一點,甚至可以把一部分放進自己的腰包,都不會有人說什麽。
趙奕道,“我是在想,項目已經申請上了,就等着審批可以了,我們也應該做一些準備工作。”
他站起來踱着步,像是發表演講,“實驗室裏什麽最重要?不是設備,而是人。”
“咱們每個人都很重要,每個人都會爲項目的完成貢獻出力量,隻有更加努力,才能更快、更好的完成項目……”
“所以我就在想,在項目審批前,就應該激勵下大家!”
“我決定了,每人發一萬獎金,嚴老師是新人,還沒有正式開始工作,但也是我們的一份子,也給……兩千吧!”
嚴怡頓時很意外,她馬上道,“我就不用了。”
“别推,這個實驗室我說了算。”趙奕很有力的說着,随後看向了劉成傑,“不過,我覺得劉哥就不用了,我感覺他已經很有動力了。”
他走過去拍着劉成傑的肩膀道,“加油,劉哥,我看好你!”
“……”
“……”
張薇、艾立新一起噴笑出來。
嚴怡憋的臉色紅紅的,都不知道該笑還是不笑。
劉成傑苦着一張臉,開口說道,“趙教授,趙哥,咱這個獎金……”
“加油!”
趙奕朝着劉成傑比了個大拇指,“沒有獎金,你也行的!”
“……”
趙奕隻是和劉成傑開個小小的玩笑。
艾滋病的相關項目已經申請好了,隻要等待審批就可以了。
這段時間實驗室很空閑,也不用趙奕每天都過去,他幹脆重新投入到‘找靈感’中。
趙奕覺得之前在魚身上得到靈感很有價值,但具體價值體現在哪裏,他暫時還沒有找到。
在學校轉了一圈兒又一圈兒,他想到了“物理學”三個字,“既然是物理學,或許應該去……物理課上聽聽?”
燕華大學的生物科學專業,物理是大一學習的,到了大二的主要科目,就是化學和生物。
這有些遺憾。
趙奕幹脆直接去了理學院教學樓,到處轉轉,看看有沒有在上物理課的教室。
在三樓右手邊兒的大教室,他還真找到物理的課堂。
方式很簡單--
他看到了熟悉的老師,高義華教授。
趙奕從後門兒掃了一眼,就小心翼翼的走進去,默默的坐在了最後一排的位置。
最後一排有幾個學生,看到有人進門還以爲是遲到的,有個闆寸頭的瘦高個兒還提醒一句,“哥們兒,來晚了,點過名了。”
“嗯。”
趙奕朝着他友好的點了下頭。
瘦高個兒頓時驚住了,他很用力的小聲拉長了音,“趙——奕——”
“别打擾老師上課。”趙奕也提醒了一句。
瘦高個兒頓時告訴了旁邊的人,旁邊的人又告訴了前排,頓時有好多人看過來,好在學生還是怕打擾老師上課,沒有人直接喊出聲。
講台上。
高義華看到了後排的情況,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他覺得應該是有學生遲到了,他很不喜歡遲到的現象,開學時就說過了,“如果有誰遲到了,課後不能補簽名。”
也就是‘遲到等于沒來’。
這個要求還是很嚴厲的,有學生發現遲到就幹脆不來了。
高義華也沒有太在意,就繼續投入到課程中,上課是理學院數學系大二的學生,數學系的物理課就比生物科學專業深奧一些,好多知識都是生物科學的物理課沒有的。
高義華講課也非常投入,他認爲這是進步。
去年他負責了生物科學專業的物理課,結果台下總是坐着趙奕,這學期他幹脆申請帶數學系,還是帶三個專業的課,每個星期都會有不少課程,但是他卻感覺很舒服,因爲台下沒有了那個眨眼的學生。
高義華都有些放飛自我了,他講課的時候偶爾還會即興發揮。
比如,現在。
高義華正在講量子物理的介紹内容,不知道怎麽回事就跳到了國内物理研究。
他提到了趙奕。
“趙奕利用一種偏于計算機的方法,利用粒子對撞實驗數據,找到了新例子的信号。”
“這是很驚人的成就,因爲之前的頂級物理學家斷言,測試對撞實驗的強度,不足以支持找到希格斯粒子……”
“而趙奕發現的新粒子,很可能就是希格斯粒子……”
高義華放飛自我的講課确實很有意思,他後來又講到了華人諾貝爾獎得主楊鎮甯的研究--宇稱不守恒定律。
“宇稱。”
“這個詞很具有專業性,描述的是粒子在空間反演下變換性質的相乘性量子數,引記爲P。它隻有兩個值+1和-1。”
“如果描述某一粒子的波函數在空間反演變換r→-r下改變符号,該粒子具有奇宇稱P=-1,如果波函數在空間反演下保持不變,該粒子具有偶宇稱P=+1……”
在講解了一堆很難理解的内容後,高義華轉入了簡單模式,“宇稱不守恒,可以這麽理解:有兩輛互爲鏡像的汽車,汽車A的司機坐在左前方座位上,油門踏闆在他的右腳附近;而汽車B的司機則坐在右前方座位上,油門踏闆在他的左腳附近。”
“汽車A的司機順時針方向開動點火鑰匙,用右腳踩油門踏闆;汽車B的司機也做完全一樣的動作,隻是左右交換一下。”
“那麽,汽車B将會如何運動呢?
“也許大多數人會認爲,兩輛汽車應該以完全一樣的速度向前行駛,但是在粒子世界裏,汽車B将以完全不同的速度行駛,方向也未必一緻!”
“這就是宇稱不守恒!”
高義華講課完全代入其中,發現學生們很多都理解了,甚至都感覺有些得意。
他掃了一遍教室,目光突然停頓下來。
最後一排……
那個支着下巴認真看過來的身影,似乎是有那麽一點熟悉?
“趙奕!”
高義華頓時瞪大了眼睛,半張着嘴怎麽也合不上,臉上再也沒有了得意,反而像是有眼淚要流出來。
“爲什麽……”
“你都大二了我也在給數學系上課,爲什麽還能在教室裏見到你?”
“老弟……”
“你就不能放過我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