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她到底是……什麽?”鄒文擡起微微顫抖的手,指着不遠處的女人問道。
豆大的雨滴打在他早已濕透的手臂上,濺起細小的水珠,形成一層薄薄的霧,很難想象仲春時節會有這麽大的雨,不到一分鍾就把人淋個透心涼。
指尖前方二十米處有個女人,穿着淡黃色的長裙,赤腳散發,低頭站在雨裏一動不動,垂下的頭絲擋住了她的臉。
她像是個精神出了問題,或談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卻被糟糕的分手方式打擊得一蹶不振的人,而再仔細一看,鄒文就脊背發涼,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女人的發梢沒有往下滴水,裙子沒有緊緊貼着身體,雨滴穿過她的身體打在地上,濺起的水霧将她的腳籠在當中。
驚訝于自己沒有被這個景象吓得跌坐在地,鄒文迅速轉身不去看她,絞盡腦汁也隻能想到一種可能性,但是不敢深入去想,怕她真是那種不可言明的存在,隻好問人。
問的這個人也不怎麽正常。
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蹲在路邊,雙手攏在袖子裏,戴個鬥笠,慵懶得像是個蹲自家屋前曬太陽的老農,可這天氣實在不适合呆在室外,鬥笠雖大,他的屁股還是被淋濕了,卻像是感覺不到一樣,歪都不歪一下。
中年人也在看着那個女人,眼中沒有好奇與迷茫,似乎知道她是什麽,他圓滾滾的身材讓鄒文想到熊貓,有親切感,但他鼓起勇氣向他詢問的真正原因,是覺得這位胖乎乎的中年人跑不過他,發現苗頭不對可以立即撒丫子。
聽到問題,中年人轉過頭看了鄒文一眼,咧嘴笑起來:“你不知道?”
“不知道。”鄒文蹲下來抹了把臉,認真的搖了搖頭。
“呵,”中年人皮笑肉不笑的哼一聲,打量了一番,收回視線,“那就回去,等知道以後再來。”
“回不去哇!”一聽到回去二字,鄒文的臉就苦得像是能擠出黃連汁來,一屁股坐在泥水裏,“我也想回,可是出不去了,這路……這條路……大叔,你能不能告訴出口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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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生打工不是什麽稀罕事,有的是爲了開拓視野、充實自己,有的是爲了錢,鄒文屬于後者,他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又不喜歡和人打交道,于是選擇了一條獨善其身的打工路——寫小說。
四十分鍾前,碼字碼到卡文,心浮氣燥,在家裏轉悠半晌還是靜不下來,他決定出門散會兒步,晚上十一點的街道很靜,又不至于靜到陰森,每次卡文都能用這方法找回靈感。
散步路線是繞街走一圈,正常情況下走半小時左右,有鍛煉的效果,又不至于太累,今天稍微慢一些,十一點四十才回到住家附近。
“似水柔情,如花美眷,可惜我都看不見;柳絮輕飄,春風拂面,小說不寫讀者怨……”腦回路裏的疙瘩已經解開,鄒文心情愉悅,哼着自己瞎改的詞,享受着這一刻的涼爽。
可是走到離居住的巷子還有三四百米遠的地方,他突然停下來,猛的轉頭,看向一條辦公樓之間的小路。
路寬五米,筆直,地面是夯實的泥土,兩旁有木闆拼成的圍牆,闆子已經腐朽,年代感十足。
這是一條“多出來”的路。
早上去學校的時候還沒有這條路的,來來回回不知道走過多少遍了,不可能記得,況且兩棟辦公樓原本緊緊挨着,之間的縫隙側着身子都難走過去,怎麽會被一條路給硬生生擠開了?
稍一猶豫,鄒文毅然走進了這條路,要是不走進去瞧瞧,好奇心會扼住他的嗓子眼,反正隻是探索一下,費不了多大功夫。
路沒有什麽特别,像是田間小道,空氣裏仿佛還帶着股稻花的香味,路旁的圍牆緊緊貼着外面建築物的牆,似乎沒有任何意義,但是往前走了一會,就看不到牆外的景物了,就連遠處的高樓都消失不見,整個世界仿佛就隻剩下這一條路和兩面牆。
鄒文有點慌,覺得有必要先看看牆外的情況再決定是否繼續前進,無奈木闆太滑,費了半天勁沒能上牆頭,正打算找塊踮腳石,雨滴就這麽砸了下來。
打鼻頭上還有點疼。
路上連躲雨的地方都沒有,鄒文急忙往回跑,奇怪的是跑了十多分鍾仍沒能看到出口,而雨越下越大。
裏裏外外都濕透了,也就沒必要急着趕路,他停下來,抹着臉上的雨水,站在被雨水浸得稀爛的泥地上,重新審視自己的處境。
走着進來,跑着回去,時間差不多,那麽從路程來看早就應該出去了,可前方目所能及的地方和後面完全一樣,看不到盡頭;天氣已經不算寒冷,可要是在這裏淋一夜大雨,仍有可能凍出問題來,搞不好還會凍死。
還是得盡快離開,退路無盡頭,那就隻好繼續前進。
本以爲這次又要走很久,可僅僅過了五分鍾,路還是一條,卻多了一個詭異的女人和一個奇怪的中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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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口?”中年人咧了咧嘴幾聲,擡起下巴指了指路的前方,“繼續走,總能出去的。”
“問題是她擋着……她到底是什麽?”鄒文冷得厲害,這中年人裹攪不清,他隻好再次問出關鍵問題。
女人站在路中間,動也不動,要往前走就一定會從她身旁很近的地方路過,不弄清楚她是什麽,他怎麽敢走?
可是中年人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且無論問什麽都不再開口。
鄒文隻好站起身來,長長籲了口氣,閉上眼睛,用指尖摩擦着下巴的胡茬,給自己灌輸一個概念:“這是個夢,噩夢,清明夢……”
退不盡的路、淋不濕的女人、陰陽怪氣的中年人、仿佛要把地球泡得酥軟的雨……要給眼前發生的一切找個合理的解釋,隻剩下夢,也隻有在這是個夢的前提下,他才有繼續走下去的勇氣。
利用暗示的方式鼓起勇氣,鄒文謹慎的往前走去,走得近了,看得就更清楚了。
女人的衣服果然是幹的,胸口沒有起伏,雙腳也沒有陷入爛泥裏,從垂下來的發絲縫隙裏隐約能看到她肌膚,似乎很年輕,異常蒼白。
她沒有攻擊鄒文,鄒文也不敢多看,緊緊貼着圍牆一步一步往前挪,挪到了女人身後。
這個難關一過,他稍覺安心,繼續往前走去,又隻走了五分鍾左右,居然就看到了圍牆的盡頭,外面影影綽綽,有人在走動。
“真是條讓人火大的路……”
走到路口,眼前變得十分開闊,一塊很大的空地上有着形形色色的人,有雨淋得到的,也有雨淋不到的,還有像鄒文這樣沒帶雨具,淋得透濕,卻一臉不在乎的。
沒有燈,照明全靠雲層反射下來的城市燈光,雲層極厚,光污染嚴重,就算下着大雨也不顯得昏暗。
雨聲掩蓋了别的聲音,使得空地給人感覺十分安靜。
那些人對鄒文的到來沒什麽反應,最多瞥一眼,人一多,他的膽子也就大了些,剛要走進這片空地,就聽到了身後一個帶着笑意的聲音。
“好狗不擋道。”
鄒文回身往後看去,還沒看清是什麽人,碩大的拳頭已經勾進了他的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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