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議員沉默了足足半晌。
這種時候說什麽似乎都有些不合時宜。
被當猴遛的憤慨?與死神擦肩而過的驚悚?還是言不由衷的慶祝?
都無關緊要吧。
他們深谙,無能的人,要想活得長久,隻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好。
沒有威脅的人,自然能全身而退。
倒是有些好戰分子,露出“原來如此”的神色,興奮地攥緊拳頭,指關節咔咔發響。
而并非以戰鬥取勝的會議要員,則鼻觀眼眼觀心,默不作聲。
“諸位,接下來的任務,我已經分批次派發到執行部,他們會随你們回到各自所轄的州郡市,分享已知情報,協助你們偵查組織可能存在窩點。有必要的話,他們也有能力剿滅敵人的有生力量。”
武相身後,那群活在陰影中的殺手,一排排呈雁陣展開,出現在衆人的視野裏,背後是人形輪廓,與黑暗融爲一體,僅有的光芒是瞳間幽冷的目光。
僅是被他們盯着,衆人都覺得渾身發毛,那種感覺就像被狼群惦記上,不由自主聯想到群狼撲食的場景。
灰色獵獸像潮水一樣接踵不斷,幾乎瞬間将獵物淹沒,咬住喉嚨、氣管、扯下手臂,甚至利爪探進你的内髒。
而狼群的領袖,那個鄰家老頭,再怎麽慈眉善目,也改變不了他是冷血的捕食者這一事實。
“沒什麽事的話,今天就到這裏了。大家可以乘坐地下電梯進入專屬通道,下面已經清理幹淨了,阿爾登大廈已毀,接下來,我們将重新退居皇城,當年那座永夜之城,作爲我族的輝煌象征,是時候再次開啓了。”
衆人遲疑地點頭,陸陸續續有人人按照和氏禮節,九十度鞠躬,辭别武相。
老頭子的命勢場内出現裂紋,接着像蓮花綻開,紅色業火撐開的時候,衆人慢慢看清外面的世界。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依舊被活躍的大火震懾。
破壞的牆體半邊斷裂,裏面的鋼筋被勾出來,在漆黑的濃煙中像枯瘦的手爪,在牆體上掰開一道道猙獰的傷疤。
黑煙與赤焰,成了整棟樓的主色調。
消防警報滴滴作響,灑落的水花膨起一大片白汽。
而烈火雖然燒得兇,卻不敢靠近他們分毫,就像忠心耿耿的仆從,小心翼翼地爲客人們讓道。
文相全程默不作聲,斜睨着眼,也不在乎武相殺的人是激進派還是保守派。
兩人之間似乎達成了某種共識,今日的沖突中,并沒有保守與激進派系之分。
“除了早先交代的人,現在,諸位,請回吧。”
加藤蓮搖着折扇,聲音溫和,在噼啪爆裂的火焰中,卻顯得清晰無比。
衆人陸續退出會議廳,才發現中樞的電梯運轉一切正常。
火藥的轟炸竟然沒有影響到電力系統?
這是得益于那個老頭對火焰精準的控制力吧。
衆人心生寒意。
一整棟樓的火焰,如果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那也就是說,現在,所有人都還沒有脫離那個老頭的視線。
真正掌握異鬼全局的人!
夜天帝複蘇之前,他就是這個國度當之無愧的無冕之王。
……
會議大廳中,僅存的人不多,連靈也識趣地合緊門離開。
烈火依舊,水泥石塊轟塌的聲音,在耳畔回響,而大廳中的幾人,卻陷入短暫的沉默。
武相、文相、赤星晃。
以及從頭到尾恭恭敬敬地站立在原地的赤星巒。
他身着正裝,連頭發都打理得整齊體面,一絲不苟。明明神情謙卑,姿态放得很低,卻能感受到男人眼底的漠然,縱使是在完全劣勢的情況下,面對高高在上的加藤蓮,依舊面不改色。
就像被蛟龍壓住一籌的過閘猛虎,保持着骨子裏的倨傲。
武相望向那位沉默的父親,感慨道:“巒君,是個好孩子啊。”
“好孩子也會犯錯,武相大人不用替他說話。”國字臉的男人說話都一絲不苟,面色無喜無悲。
“而且,在這裏,沒有父子,隻有敵我。”
赤星晃說道。
他第一次瞥頭望向赤星巒,平靜地說:“作爲對手,你一點也不合格,在我趕往右京都的路上,爲什麽沒有對我下手?”
赤星巒盯着自己的父親,面容峻毅,說話有闆有眼,不知爲何,突然有點想發笑。
他不再拘束自己的表情,臉頰肌肉一拉,露出肆意的笑。
他想起赤星晃出發之前,沉默地坐在榻榻米上,一言不發。男人雖有暮氣,但寬衫大袍之下,仍舊掩蓋着一顆熾熱的心。
那時候赤星晃的話語曆曆在目。
是在勸誘自己下手麽?
赤星巒的心突然輕松了很多,戲谑道:
“赤星先生,你們花費那麽大精力把我留下,不是和我叙述這些家長裏短的吧?”
一直沒有存在感的文相冷不丁地說:“我也不喜歡聽你們講這些廢話,不過,你敢留下來,倒是讓我另眼相看。”
武相笑呵呵地打圓場:“那肯定的,巒君可是我看中的人。”
“若不是組織的第三領袖,恐怕還入不了武相大人的法眼吧?”
赤星巒說道。
“那倒未必,我還記得你小的時候,我去找晃做客,那時候的你,就已經是現在這副聽話馴從的模樣,那時候你就在老頭子的繼承者名單上啦。”
瘦老頭笑嘻嘻地說。
饒是赤星巒心性再好,依舊不自覺動了動。
他也笑:
“榮幸之至,隻不過,爲什麽?我可沒有任何武力,唯一的保镖都被你們留在地下隧道,恐怕現在也兇多吉少了。”
“很簡單。”
武相笑眯眯地說:“我從未見過,一個五歲的小孩就會聽話到那副模樣,點頭,執行,沒有猶豫,沒有意見,沒有反對,做什麽都不曾言二,簡直就像一台機器。隻能說,太非人偶爾也不是好事。你明白這代表什麽嗎?這是心智,也是野望。”
“我留意了你整整二十年,你卻和一個普通的優等貴族一樣。你越是不溫不火,我越感覺得到,一角冰山之下,那深不可測的寒石在飛速成型,而你,再放任下去,終将成長到我需要平視的高度。”
加藤蓮眼角的皺紋漸少,因爲他的笑容已經收斂,露出審視的眼眸,目光如鷹隼般打量着赤星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