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知許推門進去,光照不到的暗處籠着一團模糊人影。
啪嗒。
他打開燈。
大廳明亮空蕩,安靜的隻能聽到腳踩在粗劣水泥地上的細微聲響。
“唐栀。”甯知許叫人。
坐在沙發上的姑娘僵硬轉頭,表情說不出悲喜,眼裏一片麻木空洞。
大概有幾秒鍾,她盯着他,似乎在辨認來人。
然後,她說:“陳安歌走了。”
五個字,輕飄飄落下。她想表達自己還好,想盡力扯出微笑,可是嘴角動了動,眼淚先淌了下來。
陳安歌不喜歡她哭,唐栀兩手胡亂在臉上擦擦,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許爺,我要回家了,這個給你。”
她攤開掌心,上面靜靜躺着一枚銀色鑰匙。
台球廳鑰匙一共兩把。
甯知許的在他褲袋裏。
唐栀拿的這個是陳安歌的。
這世界有一種令人窒息的絕望,是每次當你覺得馬上要迎來曙光時,現實都會給你重重一擊。告訴你,這就是生活。
陳安歌走了。
在一個很晴朗的、再尋常不過的一天,他用一種近乎絕情的方式割斷和唐栀的聯系。
他的告别隻有一張字條、一枚鑰匙、一盆綠蘿,以及擺在床頭櫃那個被黑色塑料袋罩住的洋娃娃。
字條上隻有寥寥幾字。
——唐栀,未來路途漫長,千萬别回頭。
僅此一句,再無多餘贅述。
他字不好看,唐栀二字卻格外方正。
整整兩天,唐栀沒哭沒鬧,按時吃飯,定點睡覺。照舊精心照料窗邊那盆綠蘿還有門外花草。
像是完成一種使命,她替陳安歌等着甯知許回來,親手把鑰匙交給他。
台球廳是家。
家裏要有人等。
現在任務完成了。
她也該回家了,回到她該回的位置。
傍晚,是陳安歌先來的電話。
甯知許趴在天台圍欄上,看遠處車流把這座城市割的四分五裂。
這通電話,他一點都不意外。
陳安歌欠他一個解釋。
電話接通,雙方良久無言。
直到聽到他那邊傳來的嘈雜聲,甯知許才啞聲問:“在哪?”
“火車上。”
陳安歌站在兩節火車連接處,指間夾着燃着的香煙,煙灰撲簌下落。門窗上映着少年疲憊頹廢的臉。容貌精緻依舊,卻好像又有什麽不一樣。
“去哪?”甯知許想摔手機,想罵人,但更想知道他要去哪。
“不知道。”
這是直達婳城的火車,可陳安歌并不想回去,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
他隻是要離開,去一個連他自己都沒想好的地方。
甯知許壓抑地、痛苦地聲音從牙縫擠出,攥緊握在掌心的平安符。
“陳安歌,我給你求了平安符,我他媽還沒給你。就差兩天。”
他就比預定歸期晚了兩天。
就兩天。
陳安歌靠着車門笑,香煙燃盡,他一口沒抽:“你他媽不是不信這些。”
他也不信。
可他想要這個平安符。
日子過得太苦了,他也盼望着福運降臨。
陳安歌覺得自己有點矯情了。才兩天,他開始想念這條狗了。
可是他也沒有回頭路了。
陳安歌說:“唐栀她右耳聽不見了。很久了,可我才知道。是因爲我。許狗,我有點扛不住了。”
有些事不是努力就可以的。
沒用。
和兩年前看陳安歌倒在血泊裏時一樣,内心深處那種無能爲力的痛苦再度席卷而來。
甯知許說不出,我有錢,南意有錢,曲泊陽有錢,韓理有錢,我們都可以給她治病,這樣的話。
他是世上另一個陳安歌。
知道他所有掙紮和無奈。
陳安歌是在徹徹底底和唐栀告别。
平安符的尖角戳的他掌心生疼,甯知許想再疼一點,提醒自己,也提醒他:“陳安歌馬上就會好了。一切都好起來了。”
人總要靠着點什麽才能活下去。
陳安歌笑,眼裏一片荒蕪寂寥:“你不信佛,我不信這世道。太操蛋了。”
火車到站,車站的路燈映了進來,微弱的一小塊橙色光亮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陳安歌垂眸,想起了台球廳大廳那盞橙色的燈,溫暖明亮。
他張開掌心,五指收攏,抓住了光。
他說:“許狗,哥哥要去浪迹江湖了。”
火車停靠在婳城前一個叫不出名的小站。
整節車廂隻有他下了車。
淩晨時刻,萬籁俱寂。站台上隻有孤零零的值守人員和幾盞路燈作伴。
陳安歌單肩背着他和甯知許離開婳城那年用的背包,站在他下車那節車廂正對着的路燈下,撥開火機蓋,用手攏着火,點燃了煙盒裏最後一根煙。
這站隻停三分鍾。
點點猩紅剛剛燃起,火車鳴笛沿着軌道駛向前方。
一節節車廂從眼前掠過,陳安歌數了數,一共十八節。
他站在空蕩的站台抽完一根煙,煙頭按滅在垃圾箱上,然後擡腳沿着火車行駛方向往前走。夜空高懸着一彎月亮,月色爲鄰,陳安歌步步堅定,未來漫長,我們誰都别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