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幾上方的白熾燈前些日子換成了光線柔和的暖色燈。台球廳在地下門市房,白日裏也需要開着大廳的燈。溫暖橘色的燈光平鋪一層,陳安歌踩在光線邊緣,擡手抓住唐栀手腕,将人從曲泊陽那裏搶過來。
手心落空,曲泊陽蹙眉,不滿地瞧着他:“陳安歌,你不是放她走嗎?”
此刻他那些叽叽喳喳的話,陳安歌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雙手壓在唐栀肩頭,他垂眸,因爲慌亂和緊張不自覺舔了舔下唇。
“唐栀,看着我。”
他低聲命令,如果仔細聽,會發覺他一貫淡漠平靜的語調裏藏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
小女孩兒愣愣擡頭,還沒察覺問題,隻覺得陳安歌從未這樣嚴肅過。她以爲他是被曲泊陽那些話影響了。
“陳安歌。”
她軟聲叫他名字,幼鹿般水汪汪的眼裏全是他的模樣:“你生氣了嗎?我不會走的,我說過我會留下來陪着你。我不去國外讀書了,就在本地上大學。鋼琴彈得不好,我.我可以再練習”
唇瓣一開一合,她無措地朝他解釋,兩隻小手緊緊揪住他的衣角。生怕他不要她。
下一秒。
按在她左側肩頭的手緩緩擡起,捂住了她的左耳。
這隻打架、幹重活、點煙也從來都不抖的手此刻壓在她耳廓處,竟然在發着抖。他指尖冰涼,觸摸在肌膚上激得唐栀縮了縮脖子。
她往後仰身,撞上他的目光,突然反應過來陳安歌在試驗什麽。
眸光震蕩,唐栀下意識就要掙脫逃走。
“陳安歌,不要……”
她是用了力氣的,揮舞着手,胡亂打在他身上。
陳安歌像是感受不到疼,把她牢牢禁锢在懷裏,單手捂着她的耳朵,垂首對着她右耳講話。
“唐栀,别動,擡頭看着我。”
“乖,擡頭。”
這大概是他最溫柔的一次叫她名字,在她耳邊低低呢喃着。長期被煙酒浸泡的嗓子略帶沙啞,他把聲音放到最輕柔,哄着她擡頭看他。
可是唐栀聽不到。
唐栀的世界一片寂靜無聲。時間仿若定格停滞,她隻能感受到他胸膛那顆快速跳動的心髒。
該來的還是來了。
閉了閉眼,她放棄掙紮。額頭抵在陳安歌胸口,眼淚成串落下。她死死咬着唇不哭出聲,全身卻抖得厲害。
胸口那塊衣料很快被眼淚打濕。濕潤的淚水仿佛燙的灼人。從肌膚燒到心底。
陳安歌壓在她左耳的力道更大,這次幾乎是在吼:“唐栀,擡頭,我他媽讓你擡頭。”
“你他媽給我擡頭。”
所有的冷靜土崩瓦解,陳安歌像個瘋子一樣朝她喊叫。而懷裏的女孩兒這次并沒有聽話地擡起頭。
曲泊陽過去分開二人,将哭泣的女孩護在身後。
“陳安歌,你幹什麽?你吓到她了。”
陳安歌眼眶發紅,揪住曲泊陽衣領将他甩到一邊:“讓開。”
陳安歌站在平鋪的那道光裏,唐栀在外,兩人之間隔了一道深刻明顯的分界線。
小女孩兒垂頭哭的泣不成聲:“陳安歌,你别不要我。”
她一遍遍重複:“你别不要我。”
陳安歌明明站在光裏,卻覺得世界都黑暗無邊。
他知道,他的報應來了。
記憶閃回到三年前的飯店門口。
穿的像個洋娃娃似的小姑娘站在他面前,眉眼彎彎朝他笑:“你好,我叫唐栀。唐朝的唐,栀子花的栀。”
她給了他一千三。
她母親在不遠處叫她,她小跑過去。
他聽見女人說:乖女兒,今天飯菜可口嗎?回去吃點水果,然後練會鋼琴就休息吧。
畫面和聲音都定格至此。
陳安歌那時候就在想,這樣嬌嫩的姑娘就應該永遠不染罪惡,隻開開心心活着,做點自己喜歡的事兒就行。彈彈琴,喝喝茶,怎麽自在怎麽來。
她已經站在最耀眼的舞台上了。
她馬上就會和那些大音樂家一樣成功矚目了。
就差一點。
真的就差一點。
是他把她毀了。
陳安歌開口,聲音喑啞到難辨情緒:“什麽時候?”
明白他在問什麽。唐栀哭的斷斷續續,不敢看他,不敢面對:“我不知道.就是發完燒,就.就聽不到了。”
曲泊陽這才聽出不對勁。
“什麽聽不到?唐栀,你怎麽了?”
她自己撐了太久,久到都快忘了那曲《第二十一鋼琴協奏曲》是什麽音調。
始終繃着的那根弦啪嗒斷裂,唐栀脫力蹲在地上,情緒頃刻崩潰:“我……我右耳聽不到了。”
耳邊太過嘈雜,她的哭聲和曲泊陽的聲音一點點淡化,陳安歌覺得失聰的是自己。
他滿腦袋都在計算時間。她發燒那次,就是唐母打了她之後。
應該有一個半月了吧。
難怪她現在走路總是要走他右側。
難怪有人在她右面說話,她就反應不過來。
難怪她不喜歡彈鋼琴了。
那麽多的細節都有迹可循,他卻才注意到。
陳安歌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出台球廳的。隻是看到明晃晃的太陽光,覺得人生真他媽操蛋。
他踩在破舊的樓梯木闆往上走,才走了一半就撐不住了。擡手扶住樓梯扶手,他慢慢弓身,壓在圍欄上的手指用力到泛白。壓抑和絕望以迅猛之勢遍布全身。
陳安歌紅了眼,低垂着頭從牙縫裏吐字:“艹他媽的。”
“我艹他媽的。”
曲泊陽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他腦子裏亂成漿糊:“唐栀,我們回家。我們去治病。國内治不好我們就去國外。總會好的。”
唐栀哭着搖頭,眼前模糊一片:“我不能回去。”
她清楚地知道,因爲這件事再回唐家,她和陳安歌這輩子就徹底完了。
陳安歌這個人看起來潇灑自由,誰都降不住。實際内心柔軟細膩。他會爲她考慮。
“好,不回家。”曲泊陽怕她太激動,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順着她的話回答:“我們不回唐家。那我帶你去治病好不好?或者,讓南南和你去。我們都可以幫你,你别自己扛着。”說到最後,他都帶了鼻音。
“不行,這件事你不能告訴任何人。”
“南意剛到陌生環境,一切還不适應。你這個時候告訴她,她肯定會回來的。也不能告訴我爸媽。我不能回去。曲泊陽,我求你了。”
她眼睛都哭腫了。
一邊求他還在一邊掉眼淚。
曲泊陽心疼的快瘋掉:“唐栀,你不能這麽對你自己。最起碼讓我們爲你做點什麽。”
唐栀自始至終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所有後果她都能自己擔着:“你現在能爲我做的就是當做不知道這件事。曲泊陽,你走吧,别再來找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