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豬油拌飯
新鮮的豬肥膘在鋒利的廚刀下變成均勻的薄片,它們被碼放在盤子中,顯得晶瑩剔透。
南方小城的小巷,深邃悠遠,要走很遠才能抵達這個連個門面都沒有的小飯館,它荒涼的好像不是人間的東西,隻有裏頭幾盞暗瑩瑩的燈彰顯着這裏還是有人存在的。
今日外頭有風,時間也快到了深夜,想來是不會再有人來了,老闆也隻是打算将明日要用的材料稍微準備一下就去休息了。
但這時不遠處的門卻被推開,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出現在那裏,迎客鈴叮叮當當的響了幾聲就沒了動靜,兩個人之間保持了一會兒的安靜,氣氛變得有些古怪。
“老闆,有什麽吃的?”
那人的聲音暗啞,聽上去有幾分疲勞,從他的模樣看起來,應該也并不是什麽潦倒的人,想必應該隻是餓了。
“東西不多了。”
這是小飯館的老闆,他本名謝安生後随了母性,改姓爲周,看上去有些老成也不夠帥,加上不太講話,所以雖然僅有二十七歲,但看着卻像是個三十多歲的人。
“随便來點吧。”
門口的男人沉默了一會兒,笑着說道。
“那請坐。”
自從外公去世,高考失利的周安生繼承了這家小酒館以來,已經十年了。這十年來,他沒有拒絕過任何一個客人,即便是看上去有着頂落魄的模樣。
在爐子上取下一個冒着煙的銅壺放在客人的面前,周安生小聲說道:“茶葉在左手邊的竹罐子裏、糖在旁邊,再旁邊是鹽。”
中年人笑着取下一個杯子,在裏頭放了足足三大勺糖,再用熱水倒入玻璃杯中,看着杯子裏糖水變得有些發黃時,他才心滿意足的喝了一口。
“糖水要這麽甜才有味道。”他盯着杯子開始了自言自語:“我媽當初最喜歡喝這種糖水了。”
周安生并沒有理會,因爲深夜出來覓食的人或者其他什麽,總歸是有點什麽原因的。
打開氣竈,在幾聲清脆的電子打火聲之後,藍色的火苗竄了上來,鐵鍋放上去炙烤片刻,鍋裏在下入一丁點底油,在油溫上來之後,周安生将盤子裏的肥肉都滑入了鍋中。
他輕輕的翻炒,屋子裏隻剩下火焰的呼呼聲和排氣扇的嗚嗚聲,混着外頭的狂風搖曳樹葉的沙沙聲,有一種難以明說的感覺。
肥肉逐漸在高溫的作用下變得卷曲,周安生轉到了小火,他手中的勺子每一次轉動都會激起一股屬于油脂的異香。
那中年人深吸一口氣,有些惬意的說道:“好多年沒有聞到這個香味了。”
周安生笑了笑:“是啊,現在沒什麽人熬豬油了。”
看到鍋中的油在肥肉片周圍不斷滋起了小泡泡,周安生轉身取來放置在蒸屜上保溫的飯,他将那碗飯取出來,放在小鍋中,澆上了醬油、蔥油和一丁點的香油,再撒上一把芝麻之後,周安生轉過身關上了火并把鍋裏已經酥脆的油渣子撈了出來,用筷子撥了一些放在碗中,最後就是将一小勺滾燙的還冒着煙的豬油潑在了上頭。
豬油的熱浪激發了所有一切的美好,屋子裏瞬間就被脂香、飯香和醬香所彌漫。
等到碗中的反應停了下來,他将一把蔥花和花生碎撒在了上頭,并從小罐中取來一些泡菜放在小碟中,最後一并将這些東西都擺上了推盤,放到了那個男人的面前。
“請慢用。”
中年男子深吸了一口碗裏散發出的香味,他砸吧了幾下嘴,拿起筷子便攪拌了起來。
酥脆的油渣、濃郁的醬油、清爽的米飯還有滑膩的豬油,這四者之間誘發出的氣息,就像是被人施展了魔法一樣,使得一碗并不出衆的食物變得神奇了起來。
稍微吹涼一些,用勺子送入口中,還沒等咀嚼,腸胃就開始因爲被激活而抗議。三口并做兩口咽下嘴裏的飯,再吃上一截酸辣的泡菜,整個人就像活過來了一樣。
“很好吃。”那人笑了起來,而這次的笑容與之前的并不一樣。
“謝謝。”
周安生道了聲謝,就開始收拾起竈台來,身後的咀嚼聲連綿不斷,而他突然撇了一眼身側的壇子,那個壇子上并沒有映出身後那人的身影,周安生輕歎了一聲。
“老闆,多少錢?”男人美美的吃完了飯:“吃飽了,舒服了。回去歇着了,明天孩子就要考試了,今天我還在外頭跟人應酬,想想還是挺對不起家裏的。”
“二十。”
“你還有什麽拿手菜?”男人好奇的喝了一口糖水,癱坐在椅子上,擺出舒服的姿勢:“下次我都來嘗嘗。”
“也沒什麽特别拿手的,都是些家常菜。”
“家常菜好,山珍海味的,外頭吃的直惡心,家常菜好啊。”男人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從包裏摸出二十塊錢放在桌子上:“打擾了,告辭。”
周安生點點頭:“慢走。”
迎客鈴再次響起,外頭也隻剩下了嗚嗚的風聲,而這時一隻黑貓從地上跳到了櫃子上,居高臨下的看着周安生。
“你明知道他不是活人了,爲什麽還讓他從那個門出去?”
黑貓的質問讓周安生笑了出來:“嘿,我問你啊,他有什麽錯?”
“妖部、怪部、鬼部和生部,四部不容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讓他從生門出去,出了事我怎麽交代!”
周安生将桌上的錢拿下來放在抽屜裏,輕聲說道:“一個愛吃豬油拌飯的人,能出什麽事?”
貓兒無語,隻是氣哼哼跳了下去,一轉眼就消失在了陰影之中,而周安生也隻是在處理完之後,關上了燈,走上了樓,準備洗漱一下就去休息了。
“唉!”
黑貓有一次出現,站在他的洗臉池上:“我問你啊,你是不是很不喜歡在這工作?”
“是你問的,還是它問的?”
“你别管。”黑貓坐了下來:“如果你真的不喜歡,我可以給你想想辦法。”
周安生沒有回答,隻是直接開始洗起了澡來,黑貓也不着急要答案,一人一貓就這樣耗在了那裏。
而直到周安生準備回房之前,黑貓也沒得到它想要的答案,周安生隻是說了一句:“你最好給我找個幫廚的來,我有點忙不過來。”
“那你要什麽樣的?”貓兒随着他的腳步一起走着:“要什麽絕色美女,那可不成。我可沒那個能耐,你可以自己去貼廣告。”
周安生回到自己房間,輕點上一根煙,伫立在窗口許久,聽着外頭的嗚嗚風聲,沒有說一句話。
第二天上午,周安生十年如一日的從那張床上醒來,外頭已是風雨交加,順手打開了電視,裏頭傳來了本市的新聞播報。
這個新聞其實沒什麽意思,隻是他想着有點動靜,不至于讓這個地方顯得太過于安靜。
不過今天倒是有一則新聞引起了他的注意,就是說昨日在市裏的海鮮大酒樓中有一名男子因酒精中毒送入醫院搶救無效死亡,而那男人的特寫雖然打上了馬賽克,但從衣着看起來,這人昨天在他這吃了一頓豬油撈飯。
輕輕搖了搖頭,周安生去到衛生間開始洗漱,這種事十年以來太過于常見了,也許所有有靈性的東西都會有一份對自己鍾愛食物的執念吧。
有些事,他也沒弄明白,隻是習以爲常罷了。
早晨照例會有人把昨天周安生需要的東西送到門外,他隻需要拿進來分類放入冰箱就好了,每天的内容都不會太一樣,但這并不重要,這對于周安生來說其實也隻是個牢籠罷了,跟世上所有人都沒有區别。
下午的時光相對比較安甯,他在處理完食材之後,就出去在打印店裏弄了一份招人的廣告挂在自己店鋪的門口。
至于能不能招到人,他不是那麽在意,這東西的管用程度也僅僅是比什麽都不幹強一點。
不過不管怎麽樣,他總不能把這種事寄托在一隻貓的身上,即使是那隻貓會說話,但它的不靠譜程度甚至還不如那張沒什麽人看的海報。
日入黃昏,周安生的生意通常都是從這個時間開始的,他的日程表上細緻的記載了每天要開哪個門做生意,而四個門輪上兩圈,他就有一天休息。
“開張啦開張啦。”
黑貓打着哈欠從黑暗中蹦出來:“本大爺溫馨提示,今日開的是怪部的門,不要開錯了哦。”
周安生取出貓糧放在盆裏,那黑貓看了一眼,立刻不滿的說:“貓糧?你又給我吃貓糧?我要吃魚!要吃肉!小老弟,你幫幫忙,我是很厲害很厲害的大佬,你這看不起誰呢?”
“不吃滾。”
黑貓沉默了片刻:“行,算你狠,你牛逼!”
看它開始咔嚓咔嚓的吃起了貓糧,而周安生也在飯館的大門前撥動了一下上頭的弦,然後挂上了營業的标志。
“啊……吃飽了好舒服。”黑貓開始在櫃台上翻滾:“分來給你這個人做搭檔,我是真的慘。我昨天跟德國和RB的同事聊了聊,人家的搭檔都是把他們當主子供着的,隻有你把我當狗養,心裏苦啊。”
“别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