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陝西仍有不少地方遭了蝗災,但比起往年來情況已好了大半,神木府谷兩縣的神鴨軍也是吃得肥呱呱的,叫不少去年嘗過烤鴨滋味的食客們望眼欲穿,隻等着朔方商會開賣這能壯陽滋陰的神鴨。
這兜兜轉轉,朔方商會花了不少錢收購蝗蟲,到最後隻是靠着賣食蝗鴨就回了本不說,而且還大有盈餘。
神木縣朔方商會總号裏,李老根撥打着算盤,到如今朔方商會已是個龐然巨物,尤其是範秀安帶着綏德商号并入之後,那便赫然是陝西地面上最大的商會。
過去這一年裏,朔方商會又跟着朔方軍後面接收了不少豪強大戶的财貨資産,産業幾乎遍及陝西各地,這暗中觊觎嫉恨的不在少數。
夏糧将收,朔方商會的幾大掌櫃也是齊聚,最後将各自所負責的賬本合計後交給了範秀安,範秀安在李老根他們面前并沒有擺什麽譜,大家都是最早跟随大都護的老人,大都護麾下各派系勢力裏,他們這些商賈貨郎出身的就該齊心合力,免得到時候爲人所輕。
看過賬本後,範秀安放入盒中,接着朝李老根他們道,“如今延綏鎮治下三十五營堡都已經補足千戶兵員并馬匹,我前幾日見過大都護,大都護說了,今年賬面上有多少餘錢,全都拿來收購糧食,我派人往湖廣江浙打聽過,今年他們那邊還算風調雨順,糧價不會很高。”
“這購糧的事情不能拖着,你們各家貨棧都要抽調些精幹的夥計準備南下購糧,到時候和镖局的人一塊去。”
這年頭本沒有镖局這個行當,能夠穿州撞府做生意的大商賈都有私軍護衛,都說關外的口外商兇險,其實大明内地的商賈若是穿省過府的,這路上的風險也不比關外差多少。
高進扶持朔方商會,一來是商會經營生意,是他的錢袋子,二來商會擴張,便等于将他的勢力拓展到各地,各地朔方商會的貨棧裏,都有沈煉旗下的錦衣衛在當地發展探子網。
如今朔方商會在陝西大勢已成,高進自然不會讓朔方商會擁有單獨的武力,至于朔方軍也不能在明面上給朔方商會保駕護道,于是高進便另外開了順風镖局,專門負責幫朔方商會押運貨物行護衛之事。
這次範秀安口中收購夏糧之所以是大事,便是他得了高進授意,要去湖廣浙江等地大肆收購糧食,然後讓延綏鎮治下三十五營堡的新軍以镖局的名義護送購糧的商隊,沿途剿滅山賊水匪以做練兵。
“範長史,這咱們的人和镖局的人一塊,這路上以誰爲主。”
眼下能在這屋裏的,都是朔方商會的核心人物,誰都清楚大都護志在天下,也曉得那順風镖局就是給朔方軍披張這乃是民間行當的皮來掩飾罷了。
“咱們的人隻管收購糧食,其餘的事不必多管。”
範秀安曉得大家雖然都是手上沾血的口外商和行商,可他們并不喜歡使用武力,畢竟商人講究個和氣生财,大明朝内地山賊水匪多如牛毛,尤其是湖廣一帶,就算今年把那些賊人給殺光了,等下趟再走,又不知道會從哪裏冒出來的蟊賊盤踞。
李老根他們都沒有做聲,現在他們明白大都護的意思了,這購糧不是幌子,但練兵也同樣重要,畢竟草原上蒙古諸部臣服,便是有不恭順的,都輪不到朔方軍出動,那幾個親近大都護的大部便争先處置邀功了。
“到時候記得告訴那些夥計們,這趟幹好了,以後便有機會外放做個掌櫃。”
範秀安撂下這句話後,便拿着那疊賬本離開了,雖說大都護對朔方商會放權,任由他們施爲,可這不代表他們就能肆意妄爲,範秀安心中清楚,沈煉在商會各大貨棧安排的那些錦衣衛可未必隻是對外,更何況誰知道沈煉還有沒有安排暗線。
沒過多久,範秀安便到了高府,這幾日高進都在神木縣裏,等到夏糧收繳過後,他便會提兵去草原上巡視諸部,同時會獵演武,另外安排麾下的大将們換防。
書房裏,高進花了些時間,仔細看過賬本後,朝範秀安道,“這兩年辛苦你了,範兄。”
朔方商會的壯大,範秀安無疑耗費了極大的心血,甚至于他将整個範家産業都撲了進去,單純從商人獲利的角度看,範秀安是做了虧本買賣。
“大都護言重了,這都是下官該做的,談不上辛苦。”
範秀安笑着說道,大都護麾下沒什麽儒臣,朔方都護府那些原秦王府的屬官文吏也就是幹些刀筆吏的活,并不得大都護信重,他日後還是有機會在新朝文臣裏博個前五之位的。
“收購夏糧,今後年年都要做,前兩年以镖局練兵爲主,等商路穩定下來,便以商會爲主,到時候你要多花些心思,從商會裏甄選人才,記得甯缺毋濫,商會和镖局向外擴張時,重心由近及遠,以山西爲重,其次甘肅甯夏。”
高進放下手中賬本,軍隊是最燒錢的,他眼下能養将近六萬多兵馬,也是他接收了杜家和駱駝城的将門勢力,才能壓得整個陝西的地方豪強盡數低頭,而且京師又有魏忠賢和太子爲奧援,就連陝西的鎮守太監都不敢和他争奪那壟斷煤炭經營的利益。
可是這樣的大肆擴充實力也到了瓶頸,光是這六萬戰兵,每年吞噬的饷銀就高達百萬兩,這還沒算軍械甲胄以及馬匹牲口的糧草損耗,也虧得朔方商會的勢力随之膨脹,再加上他壟斷了對蒙古諸部的貿易和陝西的煤炭經營,才能支撐這等軍費消耗,同時賬面上還能有盈餘。
如今大明朝在遼東還在不斷流血,高進不知道自己身上披的那層兔子皮還能蓋多久,但是最多十年,他必定是要揮軍伐明的,因爲到時候他麾下已經成型的名爲朔方的勢力集團會迫不及待地想要取代大明朝,将他推上那至尊之位。
“是,大都護。”
範秀安聽罷大喜,眼裏流露出野心來,他去過南方,那裏雖然是整個大明朝最富庶的地方,可同樣也是武備廢弛,士民柔弱的地方,至于山東河北等中原腹心之地,早就被藩王們糟蹋得不成樣子,大都護隻要掌控了山陝甘甯,手上有精兵十萬就足以橫掃天下了。
“這本賬冊,你也拿去看看,記得不要外傳。”
高進看着範秀安,自書桌裏又翻出本賬本來,丢給範秀安,朔方商會裏他最放心的就是範秀安和李老根二人,不過李老根受限于眼光格局,如今的地位已是極限,倒是範秀安始終都被他委以重任,寄予厚望的。
隻不過範秀安終究精力有限,很多事情做不到面面俱到,就比如朔方商會裏那些隐藏在暗處的碩鼠,他就沒有及時察覺。
翻看着賬本,範秀安很快便臉色沉重,随後額頭冒汗,接着便要向高進請罪,“大都護,我……”
“範兄,我讓你看這賬本,是要你知道,我對範兄你的信重始終如一。”
高進托着範秀安,沒讓他跪下,而是示意他繼續坐着後道,“朔方商會如今事務繁雜,你自不能面面俱到,商會裏出些膽大包天之徒也是正常。”
看着高進臉上神情不似作僞,範秀安才放下心來,實在是照那賬本上所核實的朔方商會真實收支,裏面可是有着将近八萬兩的差額。
“範兄,我決定單設審計司,負責暗中勘察核算朔方商會的所有賬本和往來生意,不過這審計司隻向你我二人負責。”
“多謝大都護。”
範秀安沉聲謝道,這審計司大都護完全可以捏在手裏,不必知會自己,面對這樣的信任,範秀安自然生出感激之情,當他從賬本最後面拿到那張名單時,臉上已全是狠辣之色。
“這些人你看着辦,但是要叫他們知道,我朔方的錢沒那麽好拿!”
高進看向範秀安,朔方商會這兩年裏勢力發展得太快,難免魚龍混雜,泥沙俱下,也正好借着這機會好好整頓番,他交給範秀安處置,便是不想讓商會上下人人自危,範秀安出手怎麽都屬于商會内部自查,和他讓沈煉拿人是兩回事。
範秀安拿着賬本和名單,殺氣騰騰地走了,他從來都是心狠手辣之輩,名單上那些人都得死,他絕不允許朔方商會裏出了岔子,拖累大都護的大業。
“大都護,這審計司就這般告之範長史,是否不妥?”
範秀安走後,高進書房的屏風後面,沈煉走出來後遲疑道,這審計司雖不是他所建立,但是審計司查賬時,他麾下錦衣衛出力甚多。
“範長史和我相識多年,我信得過他。”
高進拍了拍沈煉肩膀,然後道,“京師那邊可有消息?”
“京師那裏,最近太子監國,宮中似有異動。”
“什麽異動?”
“暫時不清楚,王公公已經近半月未得皇爺召見。”
沈煉說着單英從京師那邊傳遞回來的消息,面色有些凝重,誰都知道當今萬曆皇爺不喜大都護,甚至有些忌憚,如今宮中有異動,很難說會發生什麽事情。
“立馬派人去京師,告訴單英,讓他想法說動太子以遼東事急爲由,調我率軍前往京師。”
高進不打算把命運交給老天,萬曆皇帝任性了一輩子,誰知道他将死前萬一做出些什麽瘋狂事情來,他身上的兔子皮還打算再修修補補披上幾年,怎麽也得等魏忠賢上位,幫他将陝西拿下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