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進将朔方衛的大半漢軍兵馬留駐在塞外,反倒是将八千新歸附的蒙古各部勇士帶回關内,他要用這個冬天,好生訓練這些還殘留着部族劫掠習性的蒙古士兵。
宰塞、阿爾斯楞、哲别這些新晉的蒙古将領,一同入了河口堡,住進了高府,而讓宰塞這個内喀爾喀部少主驚愕的是,大都護的府邸除了大了些,竟然樸實無比,裏面鮮少見到華美的裝飾家具,還比不上林丹在察罕浩特的王庭來得富麗堂皇。
不過大都護府邸裏的侍女倒是很多,宰塞看着府内那些穿着窄袖勁裝的侍女愣了神,因爲這些侍女并不像他想得那樣貌美如花,反倒多是健壯的仆婦,其中不少都是蒙古女子,而且各個腰裏挎刀,身上穿戴皮甲。
“木蘭,我回來了。”
看着抱着兩個兒子來迎自己的木蘭,高進大步上前,接過兩個兒子後道,“你辛苦了!”
高進這一去就是大半年,離開時兩個兒子還是極小的小人兒,如今抱起來卻都是虎頭虎腦的小子了。
“不辛苦,如今河口堡内外諸事都有人打理,我這大半年除了帶平兒、安兒外,倒是空閑得很。”
木蘭滿臉笑着看着滿臉大胡子的高進,語氣裏是說不出的溫柔。
“老爺,這幾位是?”
“拜見大娘子。”
宰塞他們都是齊齊向面前英武高挑的大都護夫人見禮,他們在軍中的時候可是沒少聽這位大都護夫人的故事,聽大都護身邊的那些伴當和安答們說,這位大都護夫人可是如同滿都海夫人般骁勇善戰的女中豪傑。
“他們皆是我的心腹部将。”
“原來是老爺的心腹,老沙,帶這幾位将軍去别院,好生招待。”
“是,大娘子。”
沙得刁應聲間,連忙帶人領着宰塞幾人離開,大娘子大半年不見老爺,久曠成怨,他待會得去準備些虎鞭鹿鞭之類的補品讓人炖起來。
一路逗弄着兩個孩兒,高進自随着木蘭去了後院,如今阿升阿鬥他們都各自成家,這趟回河口堡卻是各自回家找婆娘去了,像是阿升大眼他們也都快要當爹了,今年這添丁加口的,兄弟們都後繼有人,他總算對得起阿大和叔伯他們的在天之靈。
木蘭讓仆婦和奶娘抱走兩個兒子後,自是像以前那樣親自爲高進沐浴搓背,看到高進身上又新添了不少傷痕時,木蘭終于忍不住道,“老爺,下次上陣,需得帶上我,我不在你身邊……”
“木蘭,我這都是皮肉傷,不打緊,再說你要是随我上陣,誰看着平兒和安兒!”
高進說得認真,木蘭不由一時爲之氣結,她本是巾帼不讓須眉的女中豪傑,可是想到兩個兒子,最後也隻能道,“那以後你需不得弄險沖陣。”
“是,是,以後都依你。”
高進忙不疊地答應,這時候木蘭已經替他擦幹了身子,高進自是攔腰抱起木蘭,往裏屋而去,接下來自是兩軍對壘,殺了個昏天暗地。
……
翌日,高進神清氣爽地在書房接見麾下各路人馬,沙得刁拿着賬本先将河口堡内諸多産業收入講了個大概,河口堡今年秋收大豐,沒受半點蝗災影響,而且各家各戶都願意将糧食賣于高府,如今河口堡外新建的幾處糧倉都已封滿糧食,有專人看守,足可供兩萬大軍一年之用。
另外像是鐵廠、磚廠、水泥廠、紡織廠這些已經真正稱得上了規模,河口堡往神木縣的水泥大道已經修通,要不是更多的水泥運氣古北寨和朔方城,怕是整個神木縣都能将官道和城牆修繕一新。
另外自朔方軍出關以後,草原上源源不斷的羊毛運往古北寨後紡織成線,經過挑選後,分别在古北寨和河口堡再織成粗呢料和細呢料,雖然兩邊的紡織廠招收的女工一擴再擴,可是也隻是得了粗呢料十萬匹,細呢料三萬匹,聽着數量最大,可是留下給朔方軍更換冬裝,能拿去發賣的連五萬匹都不到。
不過庫存的羊毛線還有大半,這個冬天繼續紡織的話,能再得大約五萬匹呢料。
總共将近十萬匹的呢料,刨除成本外,高進起碼能賺進二十萬兩,這還是扣除了織機的采購成本,眼下光河口堡這邊的紡織廠裏女工便有千餘人,其中近半都來自這半年裏逃荒到神木縣的流民。
高進沒想到自己回來後,河口堡這衆多産業林林總總加一塊兒給他結餘了近三十萬兩,再加上朔方商會那邊的進項,那就是年入近五十萬兩,不過這聽着賺得多,可是花起來也厲害,他如今麾下各路兵馬加起來已然兩萬有餘,這軍費開銷便是最大的大頭,占了将近六成半。
沙得刁後面,自是從神木縣趕來的陳師爺禀報這縣中近況,高進當日率軍出關後,那道治蝗策果不其然還是沒起大用,除了提前防治及時的神木縣沒遭大災外,半個陝西都遭了殃,府谷縣挨着神木縣,總算還沾了點高進的光,河口堡的鴨軍吃完了神木縣的蝗蟲和蟲卵後,也到毗鄰的府谷縣幾個堡寨吃了個歡。
神木縣的秋收有賴治蝗和興修水利,也是前所未有的大豐收,那位原本窩在縣衙後院整日和小妾們玩耍的陳縣令本來還動了些心思,想要如實上報給自己邀功,可是神木縣衙上下早就姓了高,陳師爺更不會讓這前東家壞了自己好事,于是劉循這個神木衛名義上的指揮使提着杆鳥铳找這位陳縣令好好談了番心以後,神木縣便也成了受災縣,隻不過上報時自稱本縣鄉紳慷慨輸糧共克時艱,沒有哭窮讨赈濟。
“大都護,自打秋收後附近各縣湧入難民近三萬口,全按着您當初的吩咐安排妥當,不過撐到來年春天,縣裏可就沒什麽餘糧了。”
“大礦裏面,那些上工的流民,吃食你們不要吝啬,如今我朔方不差豬羊等肉食,這糧食與肉食搭配,總能省下不少……”
高進離開神木縣時,早就探明了幾個煤鐵複合的大礦,他率朔方軍出關以後,那蜂窩煤能源源不斷地從河口堡走窟野河運往朔方,便是這幾個大礦都已經開采起來,要不是他麾下各處消耗量甚大,光這幾個大礦在陝西境内發賣蜂窩煤,也是筆不小的進項。
“大都護,小的知道您心善,那幾處大礦雖說也仍舊缺人手,可要是來年再鬧蝗災,若有有人說咱們這裏有糧食吃能活命,到時候恐怕來得就不是區區三萬流民了。”
陳師爺也算經曆豐富,陝西這幾年或旱或蝗,不說流民遍地,可也基本上是民生凋敝了,像神木縣能這樣起死回生,治理蝗災興修水利,那是眼前這位的大都護用銀子硬生生砸出來的,換了其他地方,誰願意拿出真金白銀來組織青壯幹活,指望朝廷那是癡人說夢,陝西算是北方最窮的地方了,可是這攤派下來的稅銀卻比江南還高。
正是看着神木縣在大都護手裏變成了這餓殍遍地的陝西地面上唯一的世外桃源,陳師爺和他那些師爺同僚們那是真的死心塌地給高進幹活了,就連縣衙裏面那些胥吏也是同樣,起碼看着如今的神木縣,這些本鄉本土的胥吏們都是感懷不已的。
陳師爺的擔心,高進心中清楚,可是這陝西接下來數年都得遭災,無非是這災是輕是重罷了,到時候會有更多流民到神木縣來讨食,“陳師爺,韓非子雲‘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發于卒伍。’本都護深以爲然,府谷縣那邊,以後還得麻煩你了。”
神木縣如今已在高進掌握之中,可是要應對接下來陝西連年災禍,神木縣一縣之地可不夠用,所以府谷縣自然被高進盯上了,陳師爺雖然是師爺,但是好歹是秀才,隻不過江南的秀才不值錢,隻能跑出來給人做師爺。
同樣陝西這地方越是靠近邊牆的縣令,便越沒有進士願意來做官,最後來的都當自己是被發配邊關,不過這些縣令十多年都沒得升遷也是确有其事,更何況如今那位萬曆皇爺懶得搭理朝政,内閣六部科道尚且官員不全,像是吏部缺額嚴重,地方上自然也好不到哪裏去,有些縣裏面沒有正印縣令,全是下面典吏主事的也不是沒有。
府谷縣的那個縣令,在任上已有十五年,屍位素餐倒也罷了,和地方缙紳豪強同流合污把府谷縣禍害得不輕,高進既然有能力拿下府谷縣,自然不會再讓這種人留在任上。
“多謝大都護。”
陳師爺是精明人,雖說眼前大都護沒有明說,可他清楚自己怕是有機會當一當那府谷縣的百裏侯。
“這事你心裏知道就行,成與不成還得看情況。”
高進也沒把話說死,畢竟要把陳師爺弄成府谷縣的正印縣令,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不過高進願意擡舉陳師爺,一來這大半年時間裏,陳師爺把他的幕府打理得井井有條,還爲他從江南拐來了不少失意的讀書人,這些人對大明朝廷可沒什麽忠心可言。
陳師爺就是高進用來千金市馬骨的榜樣,畢竟那些師爺既能幹刀筆吏的活,還沒什麽讀書人清高的臭毛病,高進用得還頗爲稱心,至于那些正兒八經的讀書人,高進是懶得招攬的,一群隻知道四書五經和八股文章的廢物,要了有何用。
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發于卒伍。便是高進日後用人的标準,光這一條,他就能收服地方上的胥吏人心,相比之下所謂的讀書人和士紳當真隻是群紙老虎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