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後那名察哈爾部的勇士被曹文诏從後追上,一槍從背心刺落馬下後,蘇魯錠下的林丹已經面如土色,這個名叫曹文诏的漢将,一連殺了他察哈爾部二十三名勇士,尤其是最後這陣,十騎并出,十騎皆殁。
曹文诏滿臉是血,他渾身上下也有多處被鐵骨朵狼牙棒之類的重兵打到的地方,手臂上也有被彎刀擊碎臂甲鮮血淋漓,可以說他此時也渾身是傷,隻是胸中那股豪勇的血氣越發凜冽。
“朔方曹文诏在此,還有誰來領死!”
依然是端坐馬上,曹文诏如是三遍大喝,可對面敵陣卻死寂無聲,他方才大笑而回,直到高進跟前時,方自下馬道,“大都護,末将幸不辱命!”
這時候随着曹文诏回轉,察哈爾避戰,四周觀戰的蒙古諾顔和台吉們都是心生畏懼,這樣神勇的猛将配上朔方鐵騎,這草原上誰能抵擋,更何況那位朔方大都護麾下,聽說猛将如雨,一時間那些本來還有些異心的諾顔和台吉們都是誠惶誠恐起來。
“我聞五代時,大梁王彥章,日不移影,連打唐将三十六員。本以爲是說書人杜撰,可今日見文诏之勇,方知不是虛言。”
高進下馬扶起了曹文诏道,“今後文诏便獨領一營,爲我背嵬!”
“多謝大都護。”
曹文诏起身間大喜,背嵬者,爲主帥負酒囊也,當年嶽家軍十二軍,便以背嵬軍号稱馬戰無俦,壓盡世間幾列侯,大都護允他獨領背嵬,便是對他最大的褒賞。
“大都護,我等願請戰。”
百人将裏,群情洶湧起來,雖說沒人覺得自己能比曹文诏更強,但這個時候人人士氣高昂,直接把對面察哈爾部的勇士當成了土雞瓦狗。
“大都護,老漢雖老,唯請一戰。”
最後還是程沖鬥壓過了衆人,他雖然白發白眉,但卻是朔方軍的教頭,衆人都敬重于他。
程沖鬥策馬出陣,這大半輩子的經曆浮上心頭,隻恨不能于盛年相逢大都護,不過今日一戰也足以叫他生平無憾了。
“插漢部的小兒來戰,老夫要打十個!”
看着那白發皓首的老匹夫都跑來自家跟前大發狂言,林丹的面孔都抽搐起來,那朔方大都護竟然這般侮辱于他,“不花,你領九人出陣,給我把這老東西殺了。”
林丹這時候已經顧不得什麽臉面不臉面的,既然那老頭要打十個,便遂了他的心願,在他的怒喝聲裏,十名察哈爾部的勇士策馬出陣,一字散開罩向那騎着白馬的白眉老将。
半晌過後,随着最後那逃回的不花被程沖鬥一箭射落馬下,這須眉皆染血的白頭老将亦是大笑着策馬回陣,哪怕他胸甲護心鏡碎裂,幾可見到裏面血肉,卻是豪氣不輸曹文诏。
看着老夫聊發少年狂的程沖鬥得勝歸來,高進沒再允許手下衆将上去挑釁什麽一個打十個,而是讓麾下的十名蒙古勇士出陣搦戰單挑,方才讓這鬥将回到正軌。
看着騎圈内,二十騎捉對厮殺,四周圍觀的各部和諾顔們方自叫起好來,前頭兩陣實在太過駭人,倒不如這二十騎走馬燈似地對打來得好看。
兩邊比拼的勇士武藝相差不大,不過高進給手下配的鐵甲遠勝于林丹的怯薛軍,所以當雙方紅了眼以傷換命的拼殺時,卻是他手下的勇士占了上風,到最後十騎去,十騎歸,雖然七人重傷,甚至有人隻剩半口氣,但終究是全勝而還。
觀戰台上,吳克善看得血脈贲張,他從未像此刻那般深恨自家汗王和老父,他本也該在那位大都護麾下效命,在那場上殺得蒙古大汗麾下最骁勇的武士擡不起頭來,讓這四周全蒙古的諾顔和台吉爲他歡呼。
可如今他卻隻能看着阿爾斯楞那個衛拉特的蠻子生撕了自己的對手,那個得了哲别之名的奴隸在馬上用彎刀劈殺了三個比他魁梧的勇士。
等回到部中,自己一定要勸說阿爸,朔方軍絕不可與之爲敵,那建州老奴有甚好怕的!
到最後,高進手下百騎隻出戰近半,對面林丹麾下已再無勇士,而他這邊傷亡不過寥寥幾人罷了,林丹最後那塊遮羞布都被他扯了下來,他這個蒙古大汗從今往後便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高進沒有多看蘇魯錠下失魂落魄的林丹一眼,自領着麾下衆将在四周蒙古各部勇士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裏凱旋而歸,當朔方軍的軍陣裂開,那整齊的“朔方威武”之聲直沖雲霄,蒙古各部的諾顔和台吉們都是心有所思。
從始至終,素囊也好、炒花也罷,他們都沒把高進當成是大明的忠臣,看看這位朔方大都護,他麾下軍隊漢軍雖然最爲精銳,但是達兵過半,其中甘願爲他驅使的各部勇士過萬,可是他這大軍從不會喊什麽,“明軍威武!”
對于這諸多的諾顔和台吉們來說,今日朔方軍強大無比,他們俯首稱臣也沒什麽丢臉的,甚至于還有不少人在隐隐期待這位朔方大都護何時向那建州老奴般稱帝建國。
比起努爾哈赤,他們更覺得這位年輕神武的朔方大都護有天命在身。
大勝而歸後,高進不但厚賞出戰的衆将,更是在大營四周分設帳篷,讓人殺羊烤肉,并且将那些口外商運來的美酒放置其中,招待蒙古各部諾顔和台吉們帶來的部衆和勇士。
對付這些草原人,要恩威并施,威!高進已經立足,接下來便是施恩,眼下朔方軍已經吃得撐了肚皮,再擴張軍力便是不智,接下來高進要做的就是消化各部新入他麾下的萬餘蒙古勇士,讓他們真正成爲死忠于他的戰士。
所以高進要借這大勝之機,會盟各部的諾顔台吉,讓他們曉得能從和朔方都護府的貿易中獲得真正的好處。
夜晚,高進的中軍帥帳内,來自各部的諾顔和台吉們全都到齊了,便是察哈爾部,除了林丹這個本部的蒙古大汗,各鄂托克的諾顔們也全都親自來了。
“諸位是蒙古的英雄豪傑,請滿飲此杯。”
随着高進舉杯,一衆汗王諾顔台吉們也皆是舉杯,不管此時他們心裏念頭如何翻轉不定,可面上卻皆是高聲道,“大都護萬勝!”然後喝幹了杯中的美酒。
飲宴開始後,牛羊菜蔬各色菜肴皆是流水般的上來,爲了這趟會盟,高進準備了近一個月,來自張家口的商人們爲他帶來了各色蔬菜瓜果還有那些大酒樓裏的廚子等等事物。
哪怕平時再會享受的蒙古貴族們,也無法形容大都護的這樣宴會,有最精緻的器皿,有最美味的食物,也有最醇厚的美酒,雖然沒有貌美如花的漢地侍女,往來穿梭的都是披甲挎刀的武士,但是誰都覺得這似乎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大帳裏,有舞蹈,但不是女子起舞,而是朔方軍的武士以刀盾爲舞,以金鼓爲樂。此外也有摔跤,有相撲,有舞刀弄劍的比試。
年輕好戰的年輕蒙古貴族們喜好這樣的氛圍,年長老辣的蒙古貴族們則是能看出那位大都護的雄心壯志。
酒過三巡,當衆人微酣之際,高進才命人撤去舞樂,整個中軍大帳裏爲之一靜,然後自有炒花這個在蒙古各部貴族裏年紀最大,算是最德高望重的大台吉代他說出會盟之事。
炒花知道會盟的内容,也知道一旦會盟若成,大元便算是徹底完了,林丹必将成爲最後的蒙古大汗,可是他并沒有挽回的想法,當年也先太師殺得黃金家族幾乎絕種,大元就其實已經完了,不管是之後的達延汗和俺答汗,都隻是表面上讓蒙古看上去統一,實際上蒙古早就四分五裂,再沒有重回大元的可能了。
随着炒花高聲而語,蒙古左翼三萬戶各部和衛拉特蒙古各部的諾顔和台吉們都是瞪圓了眼睛,大都護收購羊毛的事情,他們都是知道的,他們也知道大都護願意和各部做生意,隻是他們沒想到這位大都護的生意做得這麽大。
過去他們和大明打生打死,說穿了就是爲了榷市貿易,草原苦寒,不能和大明貿易換取所需要的生存物資,他們便活不下去,可是現在這位大都護卻說草原上是塊寶地,願意在各部領地内興建城池榷市,保證他們永遠不必擔心貿易斷絕之危。
帳中大多數諾顔台吉們都是竊竊私語起來,隻有鄂爾多斯和土默特部那邊毫無動靜,他們早就和朔方緊密相連,煤爐、青貯窖、牧草種植、學堂、醫館這些朔方部有的東西,他們部中也有,雖然數量不多,但是誰都清楚,随着高進的勢力越強,他們能得到的好處也就越多。
炒花口中,諸多能改變各部逐水草而居的事物叫那些諾顔和台吉們不敢相信,可随着衛拉特的蠻子們率先說支持會盟時,永謝布、外喀爾喀、察哈爾各鄂托克和科爾沁等部都意識到炒花說得都是真的,沒見鄂爾多斯和土默特那些人臉上的神情,分明就是有好處想獨吞的樣子。
高進要的會盟,是各部遵奉朔方都護府的号令,同時爲各部劃分勢力範圍,另外也是要統一各部的貨物價格,全部由朔方都護府來代爲交易買賣,換句話說他要壟斷和蒙古的貿易,從今往後,大明的商賈不需要深入草原,甚至連關牆都不必出。
而這樣一來,高進就等于斷掉了後金和蒙古間的轉口貿易,同時也能做到真正的羁縻各部,将蒙古綁上他的戰車。
随着高進讓人将整整二十多萬兩白銀搬進大帳内時,那銀山耀眼的光芒足以動搖每一個在座的蒙古貴族,就在這個月裏,高進已經讓麾下将士悄然間将土蠻部的五千首級轉運到了廣甯,又拿回了足足十五萬兩的白銀。
參加會盟,認同大都護定下的規矩,那就可以當場拿走屬于自己部落來年貿易份額的預付銀,當炒花這般宣布時,向來窮困的衛拉特蒙古四部率先便跳出來表示願意簽署這份朔方盟約,承認朔方都護府對衛拉特蒙古的羁縻統治,也表示日後但有戰事,願意聽從朔方都護府的征召出兵。
接着便是永謝布、外喀爾喀各部,他們雖然沒衛拉特那般窮,但是也好不到哪裏去,至于土默特和鄂爾多斯各部,會盟上早就簽了名字的,剩下的宰塞自代表内喀爾喀各部聯盟簽了名字,到最後隻有和後金接壤的科爾沁諸部沒有簽下這份盟約,吳克善這個年輕善戰的台吉隻覺得連衛拉特的蠻子都在笑話他們而感到無地自容。
高進讓人準備好的盟約都是用漢蒙語在帛卷的兩面各自書寫好,一共準備了幾十份,以确保各大部的鄂托克都能有盟約誓書爲證,雖說盟約這東西對于強者來說屬于随時可以撕毀的廢紙,但同時也是法理上的依據,這爲高進日後徹底征服蒙古可以提供完美的籍口。
當各部各鄂托克的諾顔們都寫上名字後,高進走到了擺在那疊盟約中間的純金大碗前,用刀劃破了手心,任由鮮血淌下,然後素囊、炒花、哈喇等一衆汗王和諾顔們都是同樣割了掌心,用這碗血在一張張盟約上按了手印。
而高進則是用自己那枚朔方都護印最後在那些盟約上加了血印,交由各部汗王諾顔們才算完成了結盟,爾後高進便直接劃了三萬七千兩銀子給衛拉特四部,他也不怕這些家夥敢貪他的銀子,來年不補上羊毛牲口馬匹,他們就别想再和朔方都護府貿易,而他有了出兵的籍口,也不會放過這時候最爲虛弱的衛拉特蒙古。
二十多萬兩銀子很快就分了個幹淨,當然這些銀子很快又會回到高進的口袋,因爲銀子是死物,這些諾顔和台吉拿了銀子還是要換成貨物帶回部中,而這中間的差價等于高進隻花了八萬兩不到便羁縻了幾乎整個蒙古。
按照貿易配額分銀兩的時候,得了高進吩咐的素囊和查幹巴拉等人當場将那些銀兩換成了朔方的錢票,多拿了二成,當他們将那些薄薄的錢票揣進兜裏的時候,其餘各部尚且猶豫不定,可是等到第二日當素囊等人讓手下持着那些錢票在朔方商會那裏大肆采買物資時,包括炒花宰塞在内的諸諾顔和台吉們才覺得自己好像虧了一大筆。
……
察罕浩特城外,高進騎在馬上,看着身邊的衆人道,“咱們出來的夠久,也該回家了,文诏,你且回大同,帶上你的家人老小自去河口堡,若有信得過的部下,便一道帶來,左總兵不會爲難你們的。”
“是,大都護。”
曹文诏大聲應道,大都護允他獨領一營,号爲背嵬,他自然願意提攜鄉人部下,與其讓他們在大同鎮蹉跎度日,倒不如到大都護麾下效命,大都護賞罰分明,就是在朔方軍做個清白小卒也不比在大同鎮當個腌臜軍官來得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