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放心,我自去說服左副總兵。”
被喚做小渠的是個不到二十的青年,騎着匹白馬,拿了那人頭匣子便馳近左衛城下徑直喊道,“我乃渠朝海,是渠總兵二子,左副總兵認得我,快放我入城,耽誤了大事,小心爾等的狗頭。”
左衛城頭,本就因爲張堅他們的到來而有些發懵的守城軍士這時候總算是回過了神,城頭那位把總尋思了下,還是讓底下士兵開了城門,實在是左副總兵脾氣大,他可不想事後挨鞭子。
城門很快打開了條可容一人通過的縫隙,渠朝海一夾馬腹,便如箭般沖進了這左衛城。
說起來這左衛城乃是大同的守衛輔城,可其實就是代大同挨打的,自打城池立起來,不管是早年的也先太師,還是後來的達延汗和俺答汗再到如今的插漢部和小歹青,那是時不時就來打草谷的。
渠朝海方自過了城門,就将小歹青的首級抓在手裏,然後朝着那自城門上匆匆跑下來的把總道,“認得這老鞑子是誰嗎?”
這些年,騷擾大同鎮最多的便是敖漢部,而小歹青又是個狡猾的主兒,時叛時降,左衛城便是最大的苦主,那把總是個僥幸活下來的老軍頭,哪會認不出那顆沾了草木灰的腦袋赫然正是小歹青。
“這是小歹青!”
随着驚呼聲,那把總身邊的守城軍士裏也有老兵認了出來,一時間有人喜極而泣,有人駭然欲絕,那把總這時候徹底信了渠朝海的話,連忙道,“二公子,這邊請。”
這時候有士兵大着膽子問,“二公子,敢問是誰殺了小歹青這老鞑子?
小歹青劫掠大同十多年,又擅長請降複叛這套把戲,左衛城的守城士兵幾乎個個都和敖漢部有血仇,隻不過邊事糜爛多年,他們能守着左衛城不失已是大幸,從沒奢望過那一日官兵能殺了小歹青的。
“這小歹青吃了熊心豹子膽招惹我朔方軍,被我家大都護滅了,他那三千部衆全都被砍了腦袋。”
渠朝海在馬上挺直腰闆,抓着小歹青的腦袋,高聲說道,不過他說完後便朝那把總道,“頭前帶路。”隻留下那些守城軍士們恍然發呆,随後才爆發出大片的歡呼聲。
一刻鍾後,渠朝海自到了副總兵府,這時候他提着小歹青的人頭一路前行,早有人先往副總兵府報了消息,于是當渠朝海下馬時,他口中那位左副總兵已經親自來了大門口迎接。
左副總兵直奔渠朝海,盯着那顆再熟悉不過的腦袋看了許久,才憤聲道,“果然是小歹青這老鞑子。”
“賢侄,裏面請。”
渠朝海看着四周皆是左副總兵的親信家丁,直接将小歹青的首級遞過去後,“左伯伯,小侄将主還在城外等候,有些事便長話短說了。”
“敖漢部三千真鞑首級就在我朔方軍手中,大都護說了,邊軍一體,這份大功便讓于大同鎮,隻不過大同鎮需得出十萬兩銀子,不能叫咱們朔方軍白白出力。”
“哦,對了,大都護說了,隻等十日,過時不候。”
渠朝海一番話,隻聽得左副總兵好生震撼,敖漢部可不是小部落,時常嘯聚各部劫掠邊關,敖漢部三千真鞑首級若是真的,那這敖漢部也和被滅了沒什麽兩樣。
“賢侄,茲事體大,你就不去大同鎮見見你阿大!”
“左伯伯,我阿大是什麽人,小侄比你清楚,大都護是念在邊軍一體,想給大同鎮上下在朝廷跟前掙個面子,可我阿大那個性子,多半會壓下此事,還是請左伯伯聯系九路參将,速速湊了銀子,到時候敖漢部三千真鞑首級在手,便是我阿大也隻能默認。”
渠朝海的父親渠家祯便是此時大同鎮的挂印總兵,因爲是武進士出身,爲人難免清高自傲,渠朝海曉得自家父親性子,所以才建議張堅直接來這左衛城,找他這位左伯伯。
“賢侄是個明事理的,你阿大他确實是……那你且代我向高大都護問安,五日之内,我必定湊齊銀兩。”
問清楚了交易的地點後,左副總兵自是派了親兵護送渠朝海出城,同時又派家丁去往城門處下了封口令。
大明朝邊軍一體倒也不是假的,起碼這九邊的軍将,小半出自駱駝城,這兩年延綏鎮上下因爲高進的軍功吃得滿嘴流油可瞞不了人,更别說如今駱駝城裏不少将門子弟都入了白馬騎,哪怕高進再孤高冷傲,不把那些将門當回事,可這年頭拳頭大就是硬道理,架不住人家就是硬腆着臉覺得高進這位朔方大都護是自己人。
左副總兵也是一樣信了渠朝海的話,覺得那位高大都護果然是自己人,這三千真鞑首級說讓就讓,十萬兩銀子算什麽,大同鎮九路參将,加他這個副總兵,也就是一人一萬兩。
朝廷的賞賜他們不在乎,可是能光明正大地填平曆年虧空,漂沒軍倉,這可是大幾十萬兩的好處,就是那些文官都要腆着臉皮來讨要好處,更何況還有小歹青這老鞑子的首級,那可當真是面子裏子都有了。
這高大都護那是什麽閻羅爺,分明就是活菩薩啊!
左副總兵提着小歹青的人頭,想到快意處,不由大笑起來,然後自是派遣手下親信,前往大同鎮九路參将處讓他們帶上銀子來左衛城。
這時候,渠朝海已經出了左衛城,自是朝張堅道,“大人,幸不辱命。”
“小渠,你來軍中也有大半年了,真不去大同鎮看看你阿大。”
白馬騎中,像是渠朝海這樣的将門子不少,就連這趟要去的廣甯衛,那位遼東總兵李光榮族裏也有子侄在白馬騎。
“大人,我阿大性子别扭,去了反倒是多事,還不如不見。”
渠朝海當初是因爲慕白馬而入朔方軍,可是這大半年時間,眼見得神木縣百姓在大都護治下能克天災驅蝗蟲,硬生生成了世外桃源,爾後又随軍出征,大敗土蠻部,看着朔方軍揚威草原,他這樣的少年人自是完全認同并且崇信高進這位大都護平時在軍中教導他們的理念。
朔方軍是能緻天下太平的,不是讀書人口中那虛無缥缈的三代之治,也不是什麽狗屁道德文章,而是腳踏實地,人定勝天的精神。
“也好,那咱們便趕緊回去。”
張堅點了點頭,他曉得渠朝海這些将門子,已經被大都護所折服,隻要假以時日,待他日大都護登高一呼,他們必定雲集景從,什麽朝廷都是狗屁。
不過短短三天,大同鎮的九路參将,便私下領着親兵到了左衛城,他們随行都帶了萬兩白銀,雖說不知左副總兵所爲何事,但是比起那位清正方嚴的總兵大人,他們更信任這位副總兵。
兒臂粗細的牛油蠟燭點着後,照亮了整座大廳,大同鎮的九路參将盯着那顆擺放在圓桌中央的人頭,等他們看得仔細明白後,都是呼吸急促起來。
“大人,這是小歹青那厮?”
驚喜聲中,左副總兵很滿意地看着九路參将們臉上的反應,然後清了清嗓子道,“諸位,這确實是小歹青那厮的腦袋。”
“好叫諸位知曉,朔方軍的高大都護麾下商隊被敖漢部搶了,高大都護一怒之下便派兵摘了這小歹青還有敖漢部三千真鞑的腦袋。”
随着左副總兵的話,在場的九路參将們都是倒吸一口冷氣,這小歹青可不是什麽沒名氣的鞑子,那可是他們大同鎮的苦主,居然叫那位高大都護說殺就殺了,要知道他們原本還覺得這位高大都護有些被吹過頭了,可如今看來人家是真的猛啊!
“高大都護說,邊軍一體,隻要十萬兩銀子,他就把這份大功讓于咱們大同鎮,諸位怎麽看?”
還能怎麽看,當然是給這十萬兩,這麽大的便宜不占那才是傻子!
能做到分守參将的,沒一個是蠢的,哪怕他們看上去就像是肌肉發達腦子簡單的粗莽武夫,可是這三千首級背後的好處他們可都是心裏明白的。
“咱們聽大人的,我那些銀子就交給大人了。”
有人喊了起來,很快這九路參将便痛快地交割了帶來的銀子,他們也不怕左副總兵坑了他們,要知道這敖漢部的三千真鞑首級要變作實打實的軍功,可不是那麽簡單,那需要他們九路參将配合,才能瞞過世人,當然也少不得要分潤那些文官們些好處讓他們配合。
“既然如此,事不宜遲,我這便派人押運銀子去高大都護那兒,那三千首級總得落袋爲安才是。”
“不錯,早點見到首級,咱們也能心安。”
九路參将們紛紛附和起來,眼下剛入秋,正是秋高馬肥的好時候,往常鞑子便會在這個時候選擇寇關,他們拿到敖漢部的三千真鞑首級,便能好好開始演戲給大同百姓看了,也好叫朝廷曉得,他們大同邊軍也不是無用之輩。
是夜,左副總兵湊齊了十萬兩白銀,便讓手下悍将曹文诏領着總兵府的家丁和營兵精銳并那九路參将帶來的家丁部曲一同往關牆外去,那位高大都護可是說了,隻等十日過時不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