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時日,回到朔方部的侯三自派人遞了消息回來,那素囊部果然如高進所料那般,對朔方部是誰所立并不關心,隻要河套依然群龍無首,各部奉他爲主就是。
坐在馬車裏,掀開車簾,範秀安瞧着河口堡治下豐收的農田,到處都是在收割的農人,忍不住羨慕起來,“也就是高兄治下才有這般太平豐收的景象,沒有稅吏家丁催收,百姓安居樂業。”
有着回龍灣的水壩調節蓄水,再加上各種堆肥,河口堡治下開墾的荒田俱是成了良田,那畝産比之神木縣内其他農田都要高出些來。
高進讓人在河口堡修了大倉,眼下河口堡的田地,有七成都在他名下,那些從鄰近堡寨過來落戶的軍戶還有摩天嶺的難民,俱是他的佃戶。
要不是高進不願收那些投獻的田地,隻怕河口堡裏剩下那三成田地都要到他名下,這年頭自耕農的負擔太重,各地投獻田地成風,隻爲了躲避朝廷征收稅糧銀錢。
像高進這般大方的主,全陝西都找不到第二個,所以哪怕高進覺得治下百姓需得有自己的恒産方能有恒心,可是架不住這世道如此,他要是把田地分發下去,反倒是會叫人心亂了,他也隻能暫時繼續當這個大地主,等日後時機成熟,再行軍功爵授田的制度。
“今年還算風調雨順,今後也不知會變成什麽樣子。”
高進歎了口氣,眼下是萬曆四十五年秋,陝西這邊接下來怕是馬上就要迎來天災不斷的日子,到時候怕是大半個陝西都要遭殃,他現在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地囤積糧食以備災荒。
範秀安聞言亦是沉默下來,陝西這邊雨水不足,而且分布不均,像是榆林神木府谷這邊還算是好的,其他地方據說都是糧食歉收。
“範兄,接下來還得麻煩你多去幾趟南方,爲我收購糧食。”
“高兄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範秀安心中振奮,本朝太祖皇帝那“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的事迹他也是清楚的,雖說眼下還沒到天下大亂的地步,可是也能瞧出些端倪來,他自是會爲高進廣積糧。
……
人言道,秋高馬肥,胡虜南下當是時。
放在以往,河套諸部總是會有人挑頭勾連各部,往邊牆掠奪,像是猛克什力部、沙計部都是其中佼佼者。
可如今這兩部成了高進忠犬,自沒膽子糾結各部犯邊,反倒是在河套上吞并那些小部落,到了最後更是和擺言太、吉能、切盡那幾個大部對峙上了。
朔方部的立部,就像是原本的小池塘裏多了條大鳄,那些小魚小蝦都沒了活路,畢竟其他王八要自保,便隻能多吃些魚蝦壯大體量,免得被大鳄給一口吞了。
鮮紅的血液浸潤在泥土裏,那半人高的牧草也被染得血紅一片,這原本有百餘人的小部落,如今徹底化作了廢墟,切盡部的騎兵們四散捉着那些逃人。
一根根套索在馬上的騎士手中甩出去,将那些奔逃的牧民們套住拽了回來,不過即便如此還是有數騎跑向了遠處,本有騎兵打算上前追擊,卻被那帶兵的台吉喊住了,“不過幾個僥幸漏網的,且讓他們去,咱們去下一處地方。”
脫裏勒轉馬頭,看着麾下勇士将那些捉來的牧民捆好用繩子牽上後,卻是朝着下一處小部落的駐牧地而去,眼下臨着河套的草原上已經亂得一塌糊塗,就是當年庫圖克台徹辰鴻台吉死後,套部(鄂爾多斯部)四分五裂,也沒現在這般亂過。
脫裏想到父王的吩咐,心裏有些沉重,當年套部分裂成四十二部,大家奉土默特爲主,沒想到土默特内讧,如今那位順義王蔔失兔和素囊大台吉還在歸化城和大闆升城互相對峙,眼下河套這麽亂,那位素囊大台吉也不發話,顯然也是有了别的心思。
河套諸部裏,過去真正能稱得上雄長的便是切盡部,隻因他們乃是庫圖克台徹辰鴻台吉的本部,隻是這幾年猛克什力和火落赤還有沙計三部聯合,才壓下了切盡部。
“查幹巴拉和哈日巴日這兩個懦夫,簡直丢盡了咱們黃金家族的臉面。”
想到率先掀起戰亂的猛克什力部和沙計部,脫裏忍不住罵出了聲,要不是他們瘋狂地吞并小部,掠奪人口,又從那朔方部換取各種貨物,隻短短兩個月,這兩部不但恢複元氣,而且人口還大漲不少,又怎麽會叫父王也下令吞并四周小部。
明明大家都是蒙古人,這秋高馬肥,本該引弓南下的好時節,卻偏偏自己人殺成一團,隻怕來年的牧草都要肥美不少。
除了脫裏外,河套諸部裏和他一般想法的人還不少,隻是如今大家都殺紅了眼,想要自保就得壯大自家部落,哪裏還顧得上其他!
眼下猛克什力加上沙計和朔方三部,部衆就超過四萬衆,成了河套諸部裏最大的勢力,可偏生那朔方部始終沒有動兵,切盡、擺言太、吉能這三個大部就算想聯合起來對付猛克什力部和沙計部,都始終有所顧慮,便隻能先吞并四周小部,增加部衆再說。
……
“眼下,咱們朔方兵馬已有兩千衆,是不是該動一動?”
連着在草原上練兵練了幾個月,人曬黑得跟個瘦猴似的張堅瞧着河套大亂,卻是再也忍不住,找到了陳升,“升爺,不是我貪功,隻是如今河套打得一塌糊塗,那些來咱們朔方投奔的逃難牧民都是有血仇的,而且眼下軍中士氣可用,切盡、吉能、擺言太不足爲懼。”
“是啊,掃平了這三部,這河套就是高爺的了!”
中軍帥帳裏,張崇古也忍不住附和道,查幹巴拉和哈日巴日這對帶孝子,這段時間可是東征西讨,部衆都翻了番,要不是古北寨那邊運往大營的貨物源源不絕,隻怕都快要跟不上這兩個家夥搶掠的速度了。
陳升沒有說話,前不久二哥還讓人帶信給他,要他務必沉穩,河套再亂也與他們無關,隻要好生經營朔方部就是,可是陳升眼瞅着河套打成那般鳥樣,而且查幹巴拉和哈日巴日還可着勁地挑釁切盡三部,他怕遲早是要打起來的。
“侯先生,你怎麽看?”
陳升暫掌都護事,他不能輕易表态,至于自己那幫兄弟,他不用問也清楚他們都是盼着能打上一場的,所以侯三這位管着朔方部民政諸事的長史便極爲關鍵了。
在大家心裏面,有着舉人功名的侯三便類似謀士之流,他說的話,大家還是願意聽的。
“河套諸部本有四十二部,連年厮殺吞并,再到如今怕就隻剩下那些大部了。”
侯三緩緩開了口,自說了一套道理出來,那些大部吞并小部,将這河套的人口集中起來,豈不是有利于他們日後吞并,至于眼下既然鞑子們還有得打,他們何需湊這個熱鬧。
“我見過那位素囊大台吉,他是個有野心的,咱們不動,他自不會管套部打生打死,咱們要是動了,除非能畢其功于一役,将切盡、吉能、擺言太這三個大部一舉吞并,他必定會出兵,到時候咱們便要陷入各部圍攻,所以大家都有些耐心,等老爺回來再說。”
侯三的話,直接說得張堅張崇古沒了聲音,他們雖然求戰心切,可到底還是知道什麽是大局,于是隻能加倍地操練手下兵馬,可是朔方部裏那股求戰的心氣并沒有被壓下去,反倒是越發熾熱起來,不管是老部衆還是新部衆,都是盼着高進這位都護大人回來,踏平各部,征服河套。
……
駱駝城裏,趕到總兵府的高進自不曉得草原上形勢大變,那河套諸部如今已經隐隐形成切盡和朔方兩個大勢力對峙起來,哪怕他不想操之過急地拿下整個河套,可是河套諸部裏除去被他打服的猛克什力和沙計外,剩下的大部都已經下了決心,等吞并完那些小部,整頓完兵馬,便要和他決一死戰,哪怕殺得河套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
檀木大桌上,鋪展開的延綏鎮地圖上,高進手指着神木堡關牆外,朔方部如今駐牧的九股水一帶朝杜弘域道,“大公子,此番我在草原上滅了大蟒、阿計二部,又擊潰了猛克什力和沙計部,殺割首級兩千有餘,願爲大公子賀。”
杜弘域因爲秦王謀逆案,得了朝廷酌情提拔,成了延綏總兵,領鎮西将軍印,可謂是風頭一時無二,隻是比起他父親杜文煥來,杜弘域的資曆功勞落在延綏鎮各家将門眼中,仍嫌不夠,所以哪怕眼下杜弘域當了總兵,可是那些将門仍舊是老樣子。
高進這兩千顆首級,若是做實成軍功,不但可以穩固杜弘域的總兵位子,同時也可以極大地震懾駱駝城裏那些将門。
“小高果然是我的肱骨之臣,‘這一仗’你說怎麽打?”
杜弘域聽到兩千顆鞑子首級,饒是他也忍不住倒吸口涼氣,這要是不算三大征,怕是本朝第一軍功了。
“大公子,依照末将的意思,等末将回到草原,自讓猛克什力部和沙計部引兵到神木堡外關牆出沒,烽燧點燃烽火後,大公子隻帶本部人馬和神木衛營兵,輕兵出塞,過古北寨再到九股水盤恒幾日就是,隻是到時候務必要清理軍中他處探子,等到今冬下雪前,大公子方自帶着那兩千顆首級凱旋得勝,想必到時候定能叫這天下震驚。”
高進手指從駱駝城到神木衛再到朔方部,口中的這番話直叫杜弘域情難自禁,“好,小高,此戰過後,我必定促成這朔方都護府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