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似火,阿都沁夫安撫着胯下的駿馬,他本不需要參加騎馬的比賽,可是他不希望被人當成隻是個好運氣的養馬奴,于是他挑了匹剛馴服不久的野馬。
“這個阿都沁夫倒是有些心氣!”
高台上,高進看着去參賽的阿都沁夫,忍不住朝邊上的呼延平說道,那達慕大會上摔跤騎馬射箭這三項比賽,除了摔跤外,騎馬和射箭,他麾下也有不少人去參加了。
“有心氣是好事,高爺不也望着這些鞑子裏能出幾個人才麽!”
呼延平笑着說道,自從五天前,古北寨那裏有消息傳來,說是找到了他的妻兒,人已經到了河口堡後,這個鐵塔般的漢子看起來便沒有先前那般苦大仇深,倒是多了幾分溫和氣。
閑聊間,那比賽開始了,随着射向天空的鳴镝,近百騎騎士瞬間便策馬而出,高進也是看向了那沿着賽道狂奔起來的馬匹,這參加騎馬比賽的牧民遠沒有參加摔跤的多,雖說草原上家家戶戶有馬,哪怕就是最卑賤的奴隸都會騎馬,可是好馬難求。
那些大部落裏,好馬自然都被那些貴種所霸占,反倒是那些小部落裏,有本事的牧民自然能從野馬群裏馴服看中的好馬,所以眼下這騎馬比賽雖然打一開始便分出了三六九等,可是跑在最前面的十多騎互相咬得很死。
看着打開始便落在後面的楊大眼,高進忍不住笑了起來,打下大蟒部後,楊大眼自挑了匹好馬,可是這賽馬比的是速度,就他那身闆比那些牧民大出一圈,能赢得了才見了鬼。
周長差不多有五裏多的賽道,很快就跑了大半,這時候最前面隻剩下五騎互相間咬得很緊,讓高進有些意外的,阿光居然占了第二的位置,而第一赫然是阿都沁夫,不過也隻快了半個多身位。
隻是這半個多身位到最後還是沒追上,最後倒是叫阿都沁夫得了這組的第一,當阿都沁夫沖線後勒馬停下後,四周響起了歡呼聲,雖說很多年輕牧民都覺得阿都沁夫隻是運氣夠好,可是眼下也都爲他的勝利鼓掌相慶。
連續五輪比賽後,一上午便過去了,最後參加決賽的百名騎手也都決了出來,慘遭淘汰的楊大眼罵罵咧咧着,覺得這比賽太沒意思了。
“大眼賊,那射箭比賽你可千萬也别……”
“滾。”
“二哥。”
快要打起來的楊大眼和王鬥見到走來的高進,連忙正色道,高進見到兩人瞬間又勾肩搭背哥倆好的樣子,不由罵道,“大眼,你回去就是要成親的人了,還沒個正形的。”
“阿鬥,你笑什麽,你比大眼好不了多少。”
“我看你們閑得很,有個活交給你們?”
“二哥,你說!”
楊大眼和王鬥都是精神一震,他們知道二哥口中的活多半就是戰事了。
“老魯剛才派人送了消息回來,正東十裏約有百騎鞑子,瞧不出來路,你們自領兵前去看看是什麽情形,記得若沒有兜住對方全殲的把握,便不得擅自開戰,你們要是敢給我鬧幺蛾子,我讓你們接下來都去管辎重隊。”
高進朝楊大眼和王鬥吩咐道,陳升和張堅要挑選兵員編練成軍,張崇古被他派去古北寨,其餘人也各有差使。
“二哥放心,咱們曉得輕重。”
王鬥肅容道,楊大眼亦是收斂起來,兩人都是打過好幾仗的人,知道戰事容不得玩忽輕慢。
“去吧,且記得和老魯多合計,若是能确定對方是猛什克力部和沙計部的,便給我狠狠的打,打得越狠越好。”
高進雖然要王鬥和楊大眼穩重行事,可要是吃準對方是敵人,那自然便要逮着往死裏打,猛什克力部和沙計部雖說是所謂的大部,可兩個部落人口加起來,怕是剛剛過萬罷了。
眼下高進缺的是整合那些小部落的時間,而且他也不想和猛什克力部還有沙計部打成消耗戰,他要的是一鼓作氣拿下這兩個部落,然後将這幾個大部領地連成一片的區域占據下來,就留着蟒金部作爲和歸化城之間的緩沖。
高進覺得這樣才算在草原上站穩腳跟,說話有些分量,不過他也吃不準,土默特會如何看待他立下的這個朔方部,雖說他也大可以起個沒有這麽明顯寓意的其他名字,可他就是想這麽幹,河套本就是中國故土,大不了便以戰養戰,他還不信那些各懷鬼胎的大台吉和諾顔們真能毫無芥蒂地聯手。
……
潺潺的水流聲中,侯三有些發愣,寬大的木筏上,他手下的夥計們都是默不作聲地看着窟野河兩岸的風景,不敢去打擾自家這位大掌櫃。
過了良久,侯三才歎了口氣,看向前方蜿蜒的河道,本以爲老爺去了歸化城,這趟總能賺個盆滿缽滿,可是誰曾想老爺又折騰出了好大聲勢,眼下古北寨裏牛羊牲口無數,範記商号還有寇安刁麻子那兩夥山西行商們倒是能從中賺取不少差價。
可他們手上這些錢都還沒焐熱,就全部化作了采買的物資,本來侯三也沒擔心什麽,可是突然間張崇古坐筏回來,隻說奉了老爺命令,要他帶五十個精明伶俐的夥計前往草原。
張崇古那厮也不和他把話說明白,直到上路後才和他透了底,老爺竟然聚攏了萬餘鞑子,立朔方,号都護,做下好大番事業。
侯三那是又驚又喜,自打他當年被鞑子擄去草原上吃了好大苦,這些年又見着朝廷無道,他這個差點中了國朝進士的舉人老爺,早就對大明徹底失望了,不然他也不會窩在四海貨棧裏當個整日醉貓似的賬房先生。
張崇古是個不安分的,侯三早就知道,這遇上老爺,那就是蛟龍得水,這厮怕是巴不得老爺招攬的部衆越多越好,可是老爺手下那一個個武夫,卻不知道老爺這般行事,需得要多少糧草物資,還有在草原上築城是那麽簡單的事情嗎?
想到等會到了地方,自家要面對的爛攤子,侯三就覺得腦殼疼,叵耐張崇古這厮奸猾,出了古北寨後便不再坐筏,而是去岸邊騎馬去了,叫他想罵這厮出氣都不行。
驕陽似火,午後的陽光越發毒辣,侯三從筏上下來的時候還有些暈乎乎的,隻是那遠處傳來的陣陣歡呼聲,還是叫他有些愕然,實在是剛才坐筏而來,兩岸的蒙古包連綿如雲,一眼望不到邊際。
在大營裏勉強歇了會兒後,侯三才帶了手底下的夥計往那達慕大會的賽場而去,老爺慣是個會散财的,光這那達慕大會發出去的賞賜便不是筆小錢,不過好在這回換回良馬千匹,再加上那些驽馬和牛羊牲口,這可不是光靠做生意就能弄到的。
心裏盤算着的侯三很快便到了賽場内那座立了高字大纛的高台處,原來那騎馬比賽已經決出了勝負,最後竟是沈光拿下了冠軍,那阿都沁夫得了個第二,不過牧民們也都不再覺得阿都沁夫就是個走運的養馬奴。
看着四周那好似過節般熱鬧的人群,侯三也忍不住爲那種歡快的氣氛所感染,說實話要不是急着和老爺見面,隻怕剛才路上他還真會被那些臉蛋紅撲撲的蒙古少女拉去老夫聊發少年狂一番,想當年他被抓到草原時,也曾……往事不提也罷!
“侯先生來了。”
看到侯三,高進很是熱情地招呼道,這打仗的事情他不愁,可是這朔方部要真正建起來,卻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他雖然已有頭緒,但是奈何手底下缺人,除了侯三以外,他還派人回河口堡,把沙得刁和秦忠都調過來了,估摸着也該上路了。
“老爺,這裏當真……當真是瞧着好生興旺!”
看着那賽場内外的熱鬧場景,侯三忍不住感慨道,這樣的場面是他從沒見過的,他當年淪落草原,便是土默特部的那達慕大會都不曾有這般氣象,蒙古人自成吉思汗以後講究血統,早些年達延汗一統草原,重建六萬戶時,彼時草原上底層牧民裏的英豪尚有出路,能靠着勇武得到賞識,成爲貴人。
可是自俺答汗去後,這蒙古也是日薄西山,和大明朝算是大哥莫笑二哥般的難兄難弟,所謂的那達慕大會,便是一群貴種子弟的遊戲,哪裏輪得到被視做賤種的牧民子弟出頭。
老爺這那達慕大會,算得上是草原上的唯才是舉!
侯三這般想到,心裏面也是和張崇古一樣,覺得老爺胸懷天下,不然何以朔方爲名,又收攏鞑子裏的豪傑,隻是不知道今後老爺更朝廷間要如何自處?
“興旺是興旺,可是若其勢不可久,又有何用!”
高進歎道,這朔方部要在草原上立足腳跟,可不是靠幾場勝仗就能維系的,這些牧民視他爲主君,不在乎他是不是蒙古人,那是因爲眼下他給他們帶來了看得見摸得着的好處,可是若是哪天這些牧民吃不飽穿不暖,就必定會動搖其志。
“老爺,打算如何做?”
侯三是從來不把自家老爺當成什麽武夫的,他早年在大同鎮也是見過無數官吏的,撇開那所謂的官場權謀,這治理地方他就沒見過比自家老爺厲害的。
“侯先生,麻煩你擇要記下。”
高進喚人上了筆墨,讓侯三筆錄,“朔方郡今後軍民兩分,那達慕大會過後,建朔方軍千五百人,分十五個百戶,由我直領;剩餘牧民,每十戶設十戶長,由各戶自行推舉,十戶長管生産事,年底上計,若所屬十戶不滿,可重新推舉……”
侯三邊記邊皺眉沉思,軍民兩分自是好事,可是這隻設十戶長,卻不再上設百戶長,老爺這是要他們直管這些十戶長,難怪要他帶五十個夥計過來,隻怕他們是回不了古北寨了。
“侯先生,至于咱們這府内的設置,今晚咱們再好好琢磨下。”
高進雖不能公然開府,但是該有的架子肯定要搭起來,而他身邊真正能商量的也就侯三一個,有些事他也該和這位侯先生攤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