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些分到财産的底層牧民來說,即便他們即将侍奉的諾顔是漢人那又怎麽樣,比起那些貴種這位新諾顔更像是真正的主君,他們隻願意那黑色蘇魯錠戰無不勝!
汗帳前,陳升很快就将他的承諾兌現了,牧民們以戶爲單位,每戶根據成年的男丁和婦女數量分到了完全屬于他們的牛羊馬匹,同時随軍的家丁中擔任書吏職務的,将大蟒部的三一百四十七名牧民,全部編戶在冊。
從太陽升起開始,直到日頭高懸,烈日下排成長龍般隊伍的牧民們沒人有半句怨言,直到他們的名字被登記在冊拿到那代表着他們身份的木牌後,才歡天喜地的去大營前領走了今後完全屬于他們的牲口。
這一切都當着那些跪着的貴人台吉的面發生,财産被盡數收走又分給這些被他們視作野草般卑賤的奴隸,讓這些貴人台吉們瘋了似的詛咒起陳升和他口中的那位主君來,在他們看來這些明國人的所作所爲無疑比魔鬼還要魔鬼,他們破壞了自成吉思汗以來的草原秩序。
要不是二哥吩咐過,看守這些貴人台吉的王鬥發誓,他會将這些人嘴裏的牙齒全都敲下來,然後讓他們咽下去,可是現在他隻能裝作沒聽見地由着這些家夥在那裏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二哥和他們還有那些牧民。
這些貴人台吉們的詛咒,每個分到牲口的牧民們都聽到了,但是有了屬于自己的私産,他們不再畏懼這些所謂的貴種,尤其是當陳升将原本屬于阿拉坦這位王爺手下軍隊的彎刀弓箭賜予他們時,每個人都發誓他們将誓死捍衛他們的新主君和新家園。
“大眼賊,你有沒有覺得升哥兒學二哥那般還挺像回事的。”
“是挺像的,不過沒有二哥吩咐,升哥兒怕是想不了那麽周全。”
楊大眼回答着,他們這仗雖然打得極順,可拿下大蟒部也折了十來人,眼下他們都能明白爲何二哥突然下決心要收服那些部落,實在是他們經受不起太大的折損,猛什克力部和沙計部還在暗處虎視眈眈,他們需要能夠和這兩個大部死戰的忠誠仆從軍。
阿計部的部衆雖然也被收編,可是人數太少,起不了什麽大用,倒是這大蟒部,雖然剛經曆内戰,可元氣還在,這編戶齊民後,在冊的青壯牧民有近八百,雖說沒受過完整的軍事訓練,可猛什克力部和沙計部拉出的軍隊裏,大半也是這樣的武裝牧民。
阿都沁夫覺得自己像做夢一樣,半天前他還是隻是個最卑賤的養馬奴,可如今他已是個百夫長,不但有屬于自己的蒙古包和牛羊牲口,還有了屬于自己的部下。
正所謂人無信不立,當陳升完全兌現了他的承諾後,他的任何命令都受到了牧民們發自内心的擁戴,那些被繳械後關押的原大蟒部士兵被拉到大營前,當陳升要求牧民們檢舉這些人中曾經助纣爲惡的作惡者時,沒人遲疑,整整一百多個作惡多端的被拉出來砍了腦袋,而負責行刑的便是阿都沁夫和他新招募的那個百戶。
曾經飽受欺淩的年輕牧民們,用手中的刀砍掉那些貴人台吉手下鎮壓他們的所謂勇士腦袋時,圍觀的人群都爆發出了陣陣的歡呼聲。
“看到了沒有,你們騎在這些卑賤的奴隸頭上作威作福的日子過去了。”
關押着阿拉坦的木籠前,陳升看着連嘴裏都被塞了布條的前大蟒部新主,冷靜地陳述着,“我的二哥曾經告訴我,這個世道是不對的,我那時候不太理解,可是直到我親自做了這些事情,我才明白二哥想要的是什麽!”
說完這些,陳升轉身離去,沒有再看這個所謂的黃金家族後裔一眼。
落日前,整個大蟒部不複存在,當陳升宣布他要領兵回轉大營參加那達慕大會時,這支新生的部落想都不想就舉部相随。
距離高進的那達慕大會開始前一天,陳升領着三千多牧民,攜帶着數萬牲口趕到了茂水掌,将牲口和老弱留下後,陳升領着八百青壯牧民押着阿拉坦還有那些貴人台吉前往大營。
……
當太陽落下前,高家軍的大營前,擠滿了百餘個部落的牧民,他們都知道那位明國貴人的軍隊橫掃了阿計部和大蟒部,可是當大蟒部那些穿着五彩錦袍的貴人台吉們被驅趕着而來時,這些牧民們才敢徹底相信,曾經威風赫赫的兩個大部就此煙消雲散。
“你們都會死,你們這些賤民,長生天會懲罰你們的!”
大蟒部的貴人台吉們在長途跋涉後,狼狽不堪,精疲力竭,可他們依舊歇斯底裏地咒罵着,他們失去了所有,财産奴隸牲口全都沒了,他們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聽着那惡毒的咒罵,道路兩旁的牧民裏,那些年輕牧民們都是滿臉憤怒,可那些年長的牧民卻都是面露惶恐之色,在他們的印象裏,貴種們是高高在上的,是受到長生天的寵愛和庇佑的,他們的詛咒是會靈驗的,于是還有人跪在了地上。
當這些貴人和台吉被押近大營後,陳升身後的八百多牧民沒有離去,包括阿都沁夫在内的年輕牧民們,想要拜見高進這位新主君。
這時候早已得了消息的高進,騎着匹黑色的駿馬,帶着身邊的親衛出了大營迎接凱旋而歸的陳升,陳升這仗打得幹淨利落,最關鍵的是他徹底收服了大蟒部,今後足可以獨當一面。
落日的餘輝下,阿都沁夫見到了自己主君口中的主君,那是個威武高大的青年,面容冷峻,他的目光掃過他們時,會讓他們情不自禁地低下頭,不敢與之直視。
“二……大……”
“二哥!”
陳升本想喚二哥,可是想想如此場面,自己該爲二哥在這些新降之衆面前樹立威嚴,隻是他剛下馬開口,就被同樣下馬的二哥一把抱住了,拍着他的肩膀道,“阿升,做得好。”于是他最後依然如同往常那樣喊了二哥,臉上笑得開心。
“你們都起來吧,來,阿升,爲我說說這一仗,你是怎麽打的,還有哪個是大蟒部的王爺?”
當着衆人的面,高進執着陳升的手用蒙古話大聲問道,陳升在大蟒部的所作所爲他其實早已盡曉,他現在是要讓道旁的那些牧民都知道大蟒部發生的事情。
陳升當下自是先讓人将那關着阿拉坦的木籠擡出來後道,“二哥,這便是那大蟒部的阿拉坦王爺!”接着陳升便将他如何打下大蟒部的事情一一道來,說到阿都沁夫的時候,更是讓這位穿着甲胄的百夫長從人群中站了出來,“二哥,這便是捉了阿拉坦王爺的阿都沁夫。”
這時候道路兩旁挨着近的牧民們聽到這番話,都是滿臉羨慕地看着這個好運的養馬奴,而随着他們的竊竊私語聲,越來越多的牧民都知道了阿都沁夫的故事。
“阿都沁夫見過貴人!”
站出來的阿都沁夫,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高進,最後隻能這般說道。
高進也不在意,隻是走到阿都沁夫和那些原大蟒部的牧民跟前,
“阿都沁夫,還有你們,我問你們,若是這位阿拉坦王爺逃脫了,然後帶着軍隊回來要奪走你們的牲口還有你們的所有,讓你們回到過去的日子,然後那些貴人台吉繼續們穿金戴銀,喝酒吃羔羊,而你們卻要餓着肚子和牛羊擠在一起取暖,還要祈求他們發善心,不會在喝醉了酒後毒打你們。”
高進幾乎是怒吼着這般問道,聲震四野,不但是阿都沁夫他們聽得清楚,就連道路兩旁的牧民們都聽到了,然後所有人都沉默了。
“阿都沁夫,告訴我,你會選擇怎麽做?是繼續做回這些貴種口中卑賤的養馬奴,還是願意拿起你手裏的刀和他們拼了,告訴他們,這個世上沒有什麽貴種天生高人一等,隻要一息尚存,血不流幹,便和他們戰鬥到底,不死不休!”
看着面前怒吼着咆哮着,問着自己,阿都沁夫覺得渾身都在發燙,他想起了過去那個被貴人們的鞭子抽得在馬廄裏打滾身上沾滿馬糞的自己,他握着刀柄的手背上青筋直跳。
“回答我,你要怎麽做?跪着生,還是站着死!”
“和那些貴種拼了,血不流幹,便和他們戰鬥到底,不死不休!”
阿都沁夫咬着牙,大聲道,可是這時他耳邊如雷般的咆哮聲響起,“響亮點,我聽不見!”
“和那些貴種拼了,血不流幹,便和他們戰鬥到底,不死不休!”
阿都沁夫的喉嚨都因爲太過用力而變得嘶啞難聽,可就是這嘶啞難聽的聲音卻直沖雲霄,而這時候高進才看向阿都沁夫身後那些原大蟒部裏一無所有的牧民們,繼續怒吼着問道,“你們呢?”
“和那些貴種拼了,血不流幹,便和他們戰鬥到底,不死不休!”
“和那些貴種拼了,血不流幹,便和他們戰鬥到底,不死不休!”
“和那些貴種拼了,血不流幹,便和他們戰鬥到底,不死不休!”
先是雜亂的聲音響起,接着那些牧民們的吼叫聲漸漸變得整齊起來,八百多人聲嘶力竭的怒吼如同惡龍的咆哮,讓那些如同喪家犬般哀嚎詛咒的大蟒部貴人台吉們被吓得面色蒼白,有人跪倒在地,有人失了禁,更有人哭号着,“偉大的成吉思汗,您的血脈正在被羞辱……長生天啊,請降下神罰,懲罰這些不敬的賤種……”
可是他們的聲音在那越來越整齊的吼聲中化作虛無,掀不起半點波瀾。
落下的紅日即将跌落地平線,隻有那火燒雲的天空紅彤彤的,好似在滴着血。
那滾滾如雷的吼聲在天際四野回蕩,所有的部落所有的牧民們都聽到了這吼聲,那些血性尚存的年輕牧民們歡欣鼓舞,渾身顫抖不能自已,年老的牧民們則是目瞪口呆,惶恐地跪倒在地,唯恐這大逆不道的聲音觸怒長生天,降下神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