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範秀安可謂是春風得意,陝西産煤多在神木府谷二縣,不過有煤的地方卻多是地方豪強把持,這些豪強動辄童仆家丁數千,多是官府也不願去招惹的大蟲,先前爲着蜂窩煤的生意,範秀安遊說了不少豪強,可也有不少人或觀望,或待價而沽。
更何況這世上從來不缺精明人,那煤爐如今在大半個陝西都鋪開,用的人家越來越多,那蜂窩煤的銷量也是水漲船高,供不應求。
西安府裏,秦王府的管事便徑直找上了範秀安,表示要參股,當然所謂的參股是假,要吞了那蜂窩煤的生意才是真。
範秀安原本還焦頭爛額想着要如何應付秦王府的強取豪奪,可誰能想到秦王府忽然被傳出勾結邊将和白蓮教匪圖謀造反的流言,于是這事情便不了了之,那秦王府反倒是成了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範秀安離開西安府的時候,還真見到了錦衣衛圍了秦王府。
離開西安府,回到駱駝城,範秀安才從自家商号那裏曉得原來又發生了許多大事,杜弘域這位大公子“白衣入城,閻羅牽馬。談笑間一夜定亂。”的故事廣爲流傳,整個神木衛上下都被洗了遍,于是原本那些還端着架子的豪強紛紛上門求見,表示願意唯範記商号馬首是瞻,有錢大家一起賺。
如今這蜂窩煤的生意,範秀安才算做了起來,這也是範秀安姗姗來遲的原因,因爲他先前忙着和那些上門的豪強談生意。
“這叫什麽?”
“水泥路。”
範勇在邊上答道,他先前已經往河口堡送了兩回糧食物資,那時候就被這平整光滑的路面給吓到了,他也算是跟着老爺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可就是從未見過這種硬化路面,就是南方富裕,也頂多是三合土的路面罷了,哪裏會奢侈到河口堡這裏用三合土做路基,上面再鋪那水泥做路面。
“好東西啊!”
範秀安不由感歎起來,這麽一條平整寬闊筆直的大路,能節省多少運力時間,要是這所有的官道都能用上這水泥……
“老爺,聽高爺說,這玩意可不便宜。”
聽到範勇的話,範秀安也不意外,在他想來那水泥就該是極爲金貴的事物。
“給我仔細說說,最近高老弟在做些什麽?”
範秀安重新跳上了大車,這水泥路極爲平整,坐在車上面都不覺得有多颠簸,比起那些大城裏的石闆路都舒服,就是不知道耐不耐用。
“是,老爺。”
範勇連忙眉飛色舞地說了起來,雖說這河口堡是世人眼中的邊壤偏僻之地,可範勇來過幾回後,卻覺得這裏比起南方那些富裕的水鄉大鎮都不遑多讓,甚至猶有過之。
前行了沒多久,範秀安便看到了範勇口中的千頃良田,隻見那原本渾濁的窟野河變得清澈許多,水流也極平緩,兩岸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碧綠,于是範秀安這位綏德商幫的大掌櫃又忍不住從車上跳下來,到了道旁的土丘上登高遠眺。
範秀安目光所及,那兩岸的綠意竟是一眼望不到頭,而且能夠清楚地看到那遍布的溝渠以及那不下十多處的碧藍色湖泊。
這看着直叫範秀安瞧得入了迷,這良田千頃,阡陌連天的景色他不是沒瞧見過,可是這河口堡卻是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裏便有了這等翻天覆地的變化,實在是超出了他的認知。
過了良久,範秀安才重新上了車,又聽範勇講起那回龍灣的大壩、河口堡的養豬場,還有那十多處人工湖漁場,可謂是聽得津津有味。
“老爺,那河口堡的養豬場裏講究極多,我聽說殺豬的時候那豬血會拿鹽凝了曬成粉末,和捉蚯蚓曬幹後磨成的粉末還有那河魚的内髒魚骨粉拿去喂豬,所以那河口堡的生豬半年就能出欄,那豬肉肥碩香嫩,吃上去甚是口滑。”
想到河口堡的紅燒肉,範勇臉上滿是懷念的銷魂滋味,他覺得河口堡的豬肉比起其他地方的豬肉好吃許多,那價錢就是翻個一番,賣去縣城府城那種大地方,也有的是大戶搶着買。
範秀安聽了也不以爲意,這豬肉再好吃能有多好吃,他在揚州時可是吃過名廚整治的東坡肉,不過這養豬的法子倒是能學一學,邊地的豬肉價格遠貴于牛羊肉,要是能大量存欄喂養,半年多就能殺豬取肉賣,也是門能做的生意。
隻是範秀安雖有興趣,可是并不大,那蜂窩煤的生意做大了,每年就是幾十萬兩銀子的進項,雖說要分潤到總兵府等參股各家手上,可他範記商号從中能獲利也不下十萬兩,而且這是長遠的好處。
進了河口堡的地界,沿着那水泥大道走了一陣,範秀安終于瞧見了範勇口中那座神乎其神的回龍灣大壩,那壩體通體都用水泥澆築,那種灰白的水泥灰顔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顯得那壩體更加龐大幹淨。
看着自閘門孔洞處淌下的潺潺水流,範秀安才終于明白先前那窟野河的河流爲何如此平緩,這時候範勇自在邊上說起這大壩的神異來,包括當日大壩築成時發生的種種事情,仿佛是他親身經曆一般。
“老爺來得不巧,若是趕上這閻羅壩放水的時候,那水龍崩騰咆哮,最後卻複歸于平靜才叫好看。”
如今這回龍灣大壩,在河口堡治下百姓口中都喚做閻羅壩,範勇也是難以免俗,“當日築壩的時候,高爺曾命人推了那原本的龍王廟,這河口堡的百姓都說高爺有鬼神之力,用閻羅真身斬了那惡龍王,才能馴服這……”
範秀安聽得哭笑不得,這愚夫愚婦說的話能信麽,這高老弟要真有那鬼神之力,還會窩在這河口堡當個百戶。
見自家老爺不信,範勇也不多說,他初時也是不信的,可自從見過那閻羅壩開閘放水的壯觀景象後,他便信了,高爺若無鬼神之力能鎮壓龍王,這水壩如何能驅使那等暴烈的水勢。
隊伍繼續前行,離得那閻羅壩越近,範秀安便能見到越多的房屋,“老爺,高爺在這閻羅壩下遊建了煉鐵坊,燒磚坊等諸多工坊,裏面多是用水力驅動器械,可省了不少工時。”
那些工坊,有些範勇去過,有些沒去過,不過那些水力驅動的器械好在他還認識不少,所以倒沒有顯得特别稀奇,範秀安聽了不住地點頭,可是心裏卻有些隐隐擔憂,他知道那高老弟常說什麽求人不如求己,如今這些工坊便是明證。
車馬嶙嶙,中午時分,一路走走停停的範家商隊才磨磨蹭蹭地到了離河口堡不遠的地方,結果在那水泥大道邊上的空地上,範秀安卻是看到了穿戴着竹盔木甲的半大孩子分作兩邊戰陣,互相呼喊着号子彼此攻伐,雖說拿的都是木槍木刀上面還裹了棉布,可是下手時卻極狠,那邊上還有瘸腿缺手的老兵呼喝訓斥。
“這河口堡的娃娃都是這般麽……”
範秀安看着那幫半大娃娃互相沖擊的場面,都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他不是沒見過小孩子打群架,可是眼前已經能呼之爲厮殺的了,這要是大了還了得。
“倒也不是,老爺,這河口堡裏但凡是五歲以下的孩子,都是白日寄養,高爺管他們吃喝,晚上大人再帶回家,那五歲以上的都要去讀書,吃住都在學校裏,過了十歲的,那些聰明伶俐又或是膽小的便是邊讀書邊做學徒,和那些有手藝的匠戶學本事。”
範勇瞅着那些喊聲雖然稚嫩,可是卻帶了殺氣的半大娃娃,頓了頓後方道,“至于那些身體強壯,又或是好勇鬥狠,腦子不靈光的便全入了這鐵血少年團。”
“鐵血少年團?”
“本來隻是喚做少年團而已,可那些半大娃娃嫌不夠威風,于是便自取了這名号,如今這河口堡内外的巡檢治安,都是這些娃娃們管着,先前高爺收攏了不少流民,裏面有些野性難馴的,不守規矩,随地便溺,叫這些娃娃們抓到後打得可慘了。”
範勇想到自己上回來時,那五六個流民青壯被一隊娃娃兵那木棍抽得鬼哭狼嚎的凄慘模樣,也是忍不住心裏打了個寒碜。
聽到範勇的話,範秀安總算心裏安定些,他還真怕那位高老弟是個窮兵黩武之徒,如今看來這什麽鐵血少年團隻是給那些沒什麽腦子的娃娃們條出路罷了,這般練大以後,在戰場上也不會輕易丢了性命。
邊地民風剽悍,好勇鬥狠的所謂遊俠不少,但說穿了就是些無賴漢,範秀安眼裏這鐵血少年團的娃娃其實就是些無賴胚子,高老弟把他們管束起來,省得他們沒人教導,也算是功德無量。
“高老弟就是心善,這也算尋個由頭養着這些殘廢老兵。”
車馬遠去時,範秀安看着那些半大娃娃們厮殺時在邊上吼着的或缺或殘的老兵,喃喃自語道,這年頭誰會養着這些不能再上陣的,給幾兩安家銀就算是厚恩了,也就高老弟會這麽幹了。
範家商隊抵達河口堡時,高進親自來迎,範秀安這回過來,可不獨是帶了他所需要的各種物資,最關鍵是還帶了大批鐵器,這可是他用來周旋于鞑子各部,攫取好處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