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遠處回龍灣水壩上已經初見規模的棱堡雛形,高進心裏滿是自豪,隻有在這裏他才有種腳踏實地的感覺,眼下從河口堡到回龍灣的水泥硬化地面已經鋪成,這騎馬來回也就一時辰左右時間。
高進身後蜿蜒的隊伍裏,是摩天嶺上最後那批流民,這些人在路上都曾忐忑不安,可是眼下當他們來到河口堡,看到遠處那溝壑縱橫,遍布水渠的良田,還有那波光清澈的河流兩岸一望無際的青苗,忍不住跪倒在地,淚流滿面。
“閻羅爺沒騙咱們!沒騙咱們!”
有人口中喃喃自語道,也有人直愣愣地盯着那回龍灣上的大壩,幾十米落差的水壩上,那閘門忽地緩緩升起,接着便是積蓄了十多天的河水如同咆哮的白龍席卷而落,接着直沖下去帶動了下方河流兩岸的大型水車,将水引到溝渠之外,還沿着新挖掘的河道灌入了另一處半幹的人工湖。
這一幕看得那些流民們如癡如醉,陝北邊地多是幹旱地方,就算有河流,若是沒有這樣的水壩溝渠能引活水,到了種田的時候仍是要看老天爺的臉色。
回龍灣這座水壩在高進看來沒什麽了不起,可是在這些半輩子就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流民們眼中,這就是仙家才能做到的事情,整整近千的流民跪在地上看着那大壩放水,直到水流平緩,那閘門緩緩合上才肯起來。
這時候他們也才發現那河流兩岸的良田裏同樣有種田的農人,朝着他們所在的方向跪拜,“他們是在拜閻羅爺!”流民裏有眼尖的人喊道,于是其他人才注意到那些農人果然是朝着那面黑色大纛下的閻羅爺磕頭。
高進騎在馬上,對着這等情形也是無言以對,他雖然阻止了秦忠搞什麽生祠,可是這并不妨礙那些遷來河口堡的百姓私底下給他立長生牌,把他當成鬼神拜,以求庇佑。
對于這種事情,高進固然不喜,可是更加沒法去禁止,且不說那樣做有沒有效果不說,便是底下阿升他們都要勸他,秦忠沙得刁他們還振振有詞,說是國朝自有體統在,百姓給官員将領建祠立廟又不是稀奇事,總歸是百姓求個心安。
眼下高進也隻能希望治下百姓習慣了那回龍灣的水壩開閘放水的壯觀場面後,卻是不會再行這等把他當成鬼神拜的事情。
再次出發,當流民們踩在那堅硬平實的水泥路上時,又多有驚呼聲。
中午前,高進終于領着大隊人馬到了河口堡,眼下河口堡擴建了一半,在外圍又新起了城牆,雖然隻建了一半,但到處能見到整齊的工地,還有早就準備好的帳篷。
得了前面哨探的消息,秦忠自帶人出迎,然後卻是和沙得刁一前一後搶到了高爺的馬缰,兩人對視過後,知道彼此是個勁敵,不過沒人願意先松手。
瞧着他們兩個大眼瞪小眼,高進懶得理會,直接從馬上跳下後道,“老秦,按老規矩,先帶這些流民熟悉下咱們河口堡,給他們安排活計。”
“高爺放心,全都包在我身上。”
秦忠連忙應聲道,說完他得意地看向沙得刁,駱駝城來的大府管事又如何,在河口堡,他才是高爺的心腹,哪裏輪得到你這個外來的和老子争寵。
沙得刁自然不會和這鄉下地方的小小總旗争一時長短,他的目标可是高府大管事,那李老根終究是小地方出身,沒什麽見識,高爺以後注定是要平步青雲的,往來皆是富貴豪門,就那窮酸的老家夥也配當高府大管事。
沙得刁滿臉輕蔑地朝秦忠冷冷一笑,接着便立馬跟上了下馬的高爺,在邊上噓寒問暖起來,直瞧得秦忠恨得牙癢癢,不過他得了高爺吩咐,自然要以正事爲先。
“男的都去那邊,女的來這邊,都給俺聽好,咱們河口堡是有規矩的地方……”
秦忠用盡力氣吼了起來,他身後的手下自是會意,連忙引導起那些流民然後進行安置。
聽着身後秦忠那賣力的吆喝,高進忍不住朝身邊的沙得刁道,“老沙,你也算是老行伍,張百戶那裏,可還等着你這個副将呢?”
當日陸文昭走後,高進便也安排手下分批次返回河口堡,張堅便是護送着第一批難民抵達河口堡略做修整後便去了古北寨,結果這沙得刁卻是借故硬是留在了河口堡,還去高府裏混了個臉熟,聽說這厮很得木蘭看中,如今已然是府裏的二管事。
“老爺說哪裏話,這行伍之事我是一竅不通,不然張百戶怎麽會輸那麽慘,這打點府裏内外,調教下人才是我的本分。”
沙得刁滿臉正色地說道,他可不想和張堅那厮繼續共事,另外這戰場兵兇戰危的,自家這位老爺雖是個能打的,可卻喜歡身先士卒,要不是徐通那厮太廢物,但凡是遇到個像樣的對手,這位老爺必定是沖殺在前的,那可是太吓人了,他還想多活幾年呢!
“老沙,你就不能有些出息麽……”
沙得刁雖然也就是個狗頭軍師的水平,性子苟得很,可這厮帶兵也有個好處,那就是穩當,而且擅長處理雜務,能叫将主省不少心。
高進眼下還是缺人才,就連沙得刁這樣的,他都想把他丢在軍中給張堅當副手,可是叵耐這厮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要苟在高府當舔狗,雖說他要真逼着沙得刁繼續當個副将也行,可就怕這厮出工不出力。
“老爺,算命的說我命裏陰濁太過,這輩子就是伺候人的命,合該沒出息。”
沙得刁那是徹底不要臉的人,高進還能有什麽辦法,那就留在府裏吧,既然木蘭先前都把這厮留下了,想來在這管家方面還是有些過人之處的。
見高進沒再說話,沙得刁一溜煙小跑到了前面很是狗腿地在前引路。
隔了許久未見,高進發現這河口堡裏果然變化極大,那用磚石翻修新建的房屋多了不少,街道也越發幹淨整齊,原本堡寨裏的娃娃們也都不見了蹤影,隻是靠近自家時,方才聽到了陣陣聲音稚嫩的喊殺聲。
高進循聲看去,隻見那暫時被夷爲平地的白場上,堡寨裏的娃娃們按着年齡大小分成三隊正在各自操練,那年齡最大的隊伍裏領頭的正是陳升家的小弟陳發,這小子沒了往昔孩子王時的調皮,看上去沉穩不少。
隻不過這隊伍裏的人數實在多了些,這河口堡哪來那麽多大娃娃?
“老爺,這是大娘子的主意,大娘子說了,那些新遷來落戶的百姓家裏,孩子放家裏也是被當成勞力使,老爺向來說這些娃娃才是咱們河口堡的将來,所以大娘子便叫人放話,說……”
沙得刁善會察言觀色,看到高進這位老爺臉上的疑惑,連忙在邊上分說起來。
高進沒想到,木蘭居然還真給他搞了個童子軍出來,聽說高府管吃管住,還教娃娃們念書識字,那些新遷來的軍戶和百姓自然樂得讓孩子過來,在他們看來要是日後能給高家做奴做仆才是個好前程。
除了男孩子以外,木蘭也招女孩子,不過卻是在另外劃了塊地方,讓那些女孩子同樣能讀書學習,舞刀弄槍的。
高進一行人經過時,自然惹得那些娃娃們紛紛側目,尤其是看到高進身後那些披甲的家丁時,更是滿臉羨慕。
“二哥好。”
陳發瞧見高進時,卻是挺胸立正,大聲說道,不過他身後那些半大娃娃也都跟着行禮,隻是口中喊得卻是,“高爺好!”
“這也是木蘭教的?”
高進看向沙得刁,然後隻見這厮不無得意地道,“大娘子哪有功夫管這些小事,這些都是小的教的,需知這上下尊卑有序,老爺仁厚,不講究這些,可這該有的規矩還是得有。”
“沙管家說得不錯。”
高進身後,看着自家阿弟變得沉穩不少的陳升,這個時候瞧着沙得刁也順眼不少,需知他這個阿弟向來機靈,可就跟個皮猴子似的,沒個定性,如今這才多久,倒是像模像樣有些大人的樣子了。
聽到連陳升都這麽說,高進有些話便咽了下去,還是等回家以後,和木蘭見了面再做商量。
目送着高進他們離開後,陳發才看向身邊同隊的小夥伴們道,“繼續操練,不準停。”
陳升回頭看了眼,隻見自家阿弟領着群半大娃娃開始列隊,刺出手中木槍,臉上滿是欣慰的笑容,自己這個阿弟以後也肯定是個有出息的,回去後要好好謝謝木蘭姐。
不多時,高進便到了自家門口,隻見李老根領着府裏的人侯着,見到他身邊的沙得刁時,那眼睛都紅了,高進回頭看了看目不斜視的沙得刁,就知道李老根怕是被這厮壓得很慘。
不過這家裏的事情,高進向來都是不管的,他相信木蘭那麽做,自有道理。
對于李老根搞得歡迎排場,高進并沒有心思理會,而是直接往後宅而去,太久沒見木蘭,他想她了。
“老爺回來了。”
披着身大紅衣裳的木蘭,站在院裏那棵老槐樹下,俏生生地說道。
高進看着木蘭那變得柔和許多的臉龐,先是愣住了,接着當他看到木蘭手輕輕撫着腹部時,看到那微微隆起的衣裳,頓時間就好似傻了般,“木蘭,你……你……”
“老爺,咱們有孩子了。”
木蘭開心地笑了起來,接着朝高進道,“我也是剛知道呢!”
“這,這真是太好了。”
高進上前,有些語無倫次地說了起來,二世爲人,他還是初爲人父,這驚喜簡直叫他不知該如何是好,隻能笨拙地扶着木蘭道,“木蘭,你可要小心些,我聽說剛懷身子的時候最危險不過。”
“老爺說什麽胡話,咱家孩子可康健得很!”
木蘭似嗔實喜地說道,高進也是忙不疊地點頭道,“說得是,說得是。”這時候他腦子裏那些正事早就被抛到了九霄雲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