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鄭府裏,鄭孝玉從小錦衣玉食,哪怕有阿爺親自撫養,沒有養成驕縱的纨绔脾氣,可确實沒有吃過苦頭,當然鄭孝玉也和另外幾個被後院姨娘們慣壞的阿弟們玩不到一塊去。
可最近這段時日,鄭孝玉跟着沈光幾個年紀相仿的阿兄,終于感受到了什麽叫做兄弟,這幾個阿兄個個武藝高強,而且懂得東西也多,還很照顧他,雖然相處沒多久,可他覺得他和沈阿兄他們更像兄弟。
“停下休息會兒吧!”
走在最前面的魯達忽地停下了腳步,他倒不是照顧鄭孝玉,而是隊伍裏其他人也快撐不住了,這山林小道可不是那麽好走的,這還虧得那些白蓮教的餘孽不太懂打仗,要不然他們這會兒就該頭疼那些層出不窮的陷阱了。
“虎頭,喝口水。”
沈光把水囊遞給了鄭孝玉,他和幾個同伴對這個富家子出身的小阿弟都很照顧,開始時是因爲二哥吩咐過,可到了後來他們也都喜歡上這個能吃苦也有毅力的小阿弟,把他當成了真正的同伴。
“多謝阿兄。”
鄭孝玉沒有推辭,衆人裏他年紀最小,所以身上的行囊最少,他們出發時沒有攜帶馬匹,所有軍械糧草都是靠人背着的。
魯達爬上了棵最高的樹冠,朝前眺望起來,他先前在摩天嶺隻是摸了個大概,再說他這回帶了足足近五十人的隊伍,先前走的小道就行不通了,得換條路走。
“張頭兒,你說咱們真能拿下這摩天嶺?”
隊伍裏除了沈光他們幾個,剩下的便都是張堅親自從手下刀盾隊和親兵裏挑選的,個個都是能跑擅走的,隻不過大夥兒都是頭回鑽林子裏打仗,再加上聽說賊巢裏流民數千,所以都是心中忐忑。
“賊人裏能打的也就三百多号人,到時候自有高爺對付,咱們對上的不過是些手無寸鐵的流民罷了。”
張堅看着身邊那些手下,冷聲說道,還是高爺說得好,這強兵就是一場場仗打出來的,這些家夥還是欠實操,眼下他們看着辛苦,可真等這仗打起來,那些白蓮教匪和高爺大兵相持,他們直接從賊巢後方殺出,必定能攪亂賊軍軍心,這可是白給的功勞。
“你們可莫要丢我的臉,到時候我手裏的刀可不認什麽故人不故人的?”
張堅威脅了番手下兵卒,然後覺得等這仗打完,是該和高爺提一提那事了,高爺麾下的本兵個個都是視死如歸,哪怕就是那些新兵論戰鬥意志都比他手下的人強,就是因爲他們的家人都落戶在河口堡,誰都知道戰死有撫恤,妻兒父母自有高爺贍養,更不用擔心娃兒今後的前程。
可他手底下這些駱駝城裏的營兵,他們的家小還在駱駝城裏,心中有所牽挂羁絆,自然就沒法做到聞戰而喜,視死如歸。
從樹上下來的魯達正聽到張堅和手下們的對話,于是這個在那些駱駝城營兵心裏面堪比惡鬼的疤臉光頭,朝他們猙獰地笑了起來,“都莫要想太多,你們跟我進了這摩天嶺,沒我帶路,就莫得想再自己走出去!”
“到時候真對上那些白蓮教匪,你們也莫想着還能投降,要知道那些燒香拜老母的,處決俘虜的花樣可是最多了,就是能饒你們性命,也就是去礦裏挖礦挖到死。”
魯達是夜不收出身,叫他鼓舞士氣他不會,但是恐吓起來,卻自有門道。
先有張堅威脅,後有魯達恐吓,原本還有些動搖的兵卒們頓時沒了那點小心思,隻想着大不了到時候和那些白蓮教匪拼了,就是死也死個痛快。
“魯大師,這還有多遠?”
張堅到了魯達身邊,這山林難走,他手下兵卒士氣不堅,也是因爲在這深山老林裏怎麽走都好像走不到頭,最是磨人。
“還剩下兩天不到左右的路程。”
魯達心裏估算了下,然後朝張堅壓低了聲音道,“你得做好打硬仗的準備,就算高爺大兵纏住那些白蓮教匪,可是那礦洞裏還是有留守的兵馬,我估摸着人不會太多,但也少不到哪裏去?”
“魯大師放心,那些礦洞打手,再悍勇也就是些烏合之衆,隻要殺了幾個領頭的莽夫……”
張堅作戰經驗豐富,在駱駝城裏當百戶的時候,也帶兵鎮壓過鬧事的礦徒,知道那些礦徒固然悍勇,但是隻要把帶頭鬧事的殺了,剩下的就不足爲憑。
魯達點點頭,他先前摸進摩天嶺,也在那些白蓮教匪的地盤裏窺探過,那銅礦附近守備最爲嚴密,那些整日在礦洞裏挖礦的絕非自願,必定是被那些白蓮教匪強迫,到時候真動起手來,那些礦徒說不定能成爲他們的助力。
“休息完了,就繼續趕路,咱們明天差不多就能到地方了。”
魯達朝坐下休息的衆人喊道,沈光鄭孝玉他們最先站了起來,接着張堅手下那些兵卒也都起了身,他們總不能連這些少年都不如吧!
很快,隊伍再次啓程出發,消失在了莽莽密林間。
……
豐子溝百戶府,寬敞的正堂已經被改成了中軍行營,兩張木桌拼起來的長台上,是高進帶人親手捏制的粗糙沙盤,他自駱駝城星夜趕回,已有三日。
神木堡那裏,單英果是說動了徐通,不過這老狗行事警覺,沒有親自帶兵出城,而是讓手下心腹領了馬隊來豐子溝查探消息。
好在先前高進臨走前,和陳升商量過,當日百戶府戰後,他雖然饒了楊春三人,但是也讓三人隐藏在百戶府,從沒有露過面,所以這豐子溝裏的百姓隻知道百戶府被官軍平叛打破,至于他們那位楊百戶,許是死了。
高進回來後,正是徐通心腹領着馬隊試探了兩日後,終于靠近豐子溝的土牆挑釁,高進自然沒派兵出城,隻是讓兩隊家丁上了土牆以做應對,而他本人也上了牆頭。
這也讓徐通那心腹認定高進麾下兵馬果然損傷慘重,要不然以這位高閻羅的驕狂自大,豈不早就策馬出城,于是他自也大着膽子騎在馬上遙遙喊道,“高百戶,你勾結白蓮教匪的事發了,我家老爺不日大兵到此,你就洗幹淨脖子等死吧!”
看到那徐通心腹這般挑釁,高進沒惱怒,邊上的陳升倒是火了,想他自追随二哥以來,可謂是戰無不勝,何時被這等小人如此挑釁。
“二哥,讓我出城,斬了這厮的狗頭……”
“阿升,急躁什麽,咱們本就是要示敵以弱,徐通那老狗是個無膽匪類,你要真斬了那厮狗頭,萬一吓得那老狗做了縮頭烏龜怎麽辦!”
高進按住了陳升,反倒是在牆頭上,強做出一副色厲内荏的樣子喊道,“誰勾結白蓮教匪了,分明是徐千戶勾結白蓮教匪,想要陷害于我才是,我已經派人向大公子報信,等駱駝城大兵來了,我看徐千戶如何抵擋!”
徐通那心腹聞言倒也沒再說話,反倒是領着手下馬隊遠去,在他看來那高閻羅是心虛了,不然也不會擡出那位大公子來,不過這高閻羅話裏透出來的消息可不能不防,于是他自讓手下領着馬隊,退到豐子溝外駐紮,自己則是帶了兩個随從飛快地趕回神木堡報信。
……
“高進那小兒真是如此說的?”
千戶所裏,見到連夜趕回禀報的心腹,徐通從椅中拍案而起,這時候他心裏已然意動,那位大公子可不是省油的燈,要是不能弄死高進,萬一這位大公子插手進來,強行要保高進那小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千真萬确,老爺,您是沒瞧見當時那場面,那高進小兒當時聽到您不日領大兵征讨于他,那臉都發白了。”
徐通那心腹添油加醋地說着,他明明隔着牆頭老遠,卻偏偏說得活靈活現,好似看到了高進那心虛膽戰的樣子。
“嗯,你派人把守住單百戶所在的廂房。”
徐通忽地說道,這高進也是無恥之尤,居然想要反誣他勾結白蓮教匪,那位大公子若是真的出手,他要是不能趕在駱駝城的兵馬抵達前弄死高進,可還真不好說鹿死誰手。
“老爺,這單百戶?”
“那高進小兒終究骁勇非常,萬一要是弄不死他,被他逃脫,咱們那位大公子鐵心保他的話,這單百戶怕是未必會心口如一啊!”
看着不解的心腹,徐通沉聲說道,這高進兵馬雖說折了過半兵馬,可他也清楚自家手下,未必能克竟全功,所以他得做好兩手準備,要是沒能拿下高進,就弄死單英,來個死無對證,反正這城中上下誰都知道他是來神木堡求援,死了那也是因爲傷勢過重沒挺過去。
“小的明白了,老爺放心,小的自會挑幾個身手好的看着單百戶。”
那心腹明白過來,也不由暗道還是老爺思慮周全,那單英可不是什麽良善忠義之輩,這人爲了往上爬可是什麽都幹得出來的,要是那駱駝城的大公子真許了好處,到時候隻怕真會反誣自家老爺。
等那心腹離開,徐通沒再拖延,喊了親兵服侍自己着甲,接着便讓人敲鼓聚将,調動召集神木堡的營兵,打算傾巢而出,除掉高進這個心腹之患,對徐通來說,這個手下百戶就是個瘋子,這次他敢殺同僚,下回就敢動他這個上官。
也就是駱駝城那個蠢蠹大公子,才會看重這等會噬主鷹犬!
一通鼓罷,神木堡營兵裏的将領都到了千戶所,唯獨劉循這個副千戶沒來,徐通也不以爲意,自打收拾了田安國後,這神木堡裏就是他的一言堂,等他收拾了高進,回來再對付這劉大傻子也不遲。
黎明時分,忙活了半夜的大軍終于整裝待發,徐通帶齊了全部兵馬,也拉出了這些年囤下來的全部家當,虎蹲炮十門,鳥铳百杆,這些可都是他暗藏的殺手锏,從來沒在人前顯露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