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是見到響箭炸響後趕來的兩支賊軍馬隊,一前一後如同疊起的浪潮般朝沖來。
趕來的賊匪們沒想到就是這短短片刻,發響箭的隊伍已經被徹底摧垮,等他們看清楚前方戰場慘狀的時候,對面是已經再次起勢沖鋒的錐形鐵騎。
前方馬隊的賊頭子曾是逃卒出身,見識過戰場上重甲家丁是如何沖垮鞑子馬隊的,眼下對面那洶湧而至的黑色鐵潮讓他口幹舌燥,可是雙方距離已經不到兩百步,停是沒法停下來的,隻能轉向避讓,隻不過這麽一來死得便是後面的人。
綠林道上的所謂江湖義氣,在自己的身家性命面前,壓根沒有半點用處,“都聽我的,右轉!”
逃卒出身的賊頭子拼命嘶吼了起來,這個時候他隻能先顧自己,那些全身穿甲的鐵騎兵一旦起勢,就隻能把前面的任何障礙全部沖垮摧毀,直到鑿穿敵軍的陣型或是徹底被淹沒在厚實的軍陣裏被絞殺。
對于高速奔跑的騎兵而言,兩百步距離也就是幾次呼吸的時間罷了,轟隆隆的馬蹄聲裏,賊頭子的吼聲壓根就沒有多少人聽到,隻是在不到五十步的距離随着他勒馬轉向,在他附近的幾十騎被他帶偏了方向,錯開了前方洶湧而來的鐵騎。
這個時代的東方,還沒有牆式沖鋒,即便是重騎沖陣,騎兵間的距離依然是足以容納戰馬交錯而過,大家拼的是勇氣、裝備、騎術和武藝。
那些賊匪的馬隊,與其說是騎兵,倒不如說是會騎馬的賊人,他們中或許有些人能馬戰,甚至能在馬背上開弓,但是集團作戰時,他們就是徹底的烏合之衆。
面對着以密集陣型撞過來的高家鐵騎,兩軍對沖時當先的賊騎都是忍不住避讓,而這也讓作爲箭頭的高進更加輕易地沖陣而過。
不是什麽樣的馬匹都能稱爲戰馬,這些賊軍馬隊本就良莠不齊,大多數的所謂戰馬頂多隻能算是馱馬,就連鞑子寇邊時所謂的馬隊騎軍,大半也隻是騎馬的牧民,真到了上陣的時候,都是下馬步戰厮殺,馬匹就是用來趕路和追殺潰兵的。也就是在關牆裏的賊匪們,會騎馬砍殺平民就算是騎兵。
擡手将前方躲避不及的賊軍一矛刺穿咽喉,高進就像是燒紅的刀子切入油脂塊一樣,輕松地殺透擊穿了前方兩重賊軍馬隊。
天地間,黑色的鐵潮和灰黃相間的土潮碰撞在一起後,服色雜亂的馬賊隊伍就像是撞上的礁石的潮水被砸得粉碎四濺。
擊穿賊軍馬隊後,高進帶着隊伍勒馬轉身,重新列隊,而這一次不再是集團沖鋒,而是或三騎并列,或五騎并列,彼此間又隻間隔二三馬位的一字陣型,幾乎沒有片刻的遲疑猶豫,高進便再次發動了沖鋒,以爲那被他們擊垮的賊軍馬隊依然處于混亂中,有的逃了,有的試圖轉身和他們拼殺。
牆式沖鋒說穿了就是以多打少,甚至嚴格意義上來說,高進他們所發動的牆式沖鋒并不完整,隻是他們的對手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騎兵,不但騎乘的多是馱馬,便連騎兵作戰的幾種陣型都是不通的,他們平時會的就是沖上去,然後大家在馬上刀槍刺砍,看誰先擋不住,何時遇到過高進這般蠻不講理的集團沖鋒。
更多的馬賊在逃跑,剩下抵抗或是來不及脫離戰場的馬賊們則是絕望地發現,那些追上來的黑色騎兵個個身穿鐵甲,還都是三五人一隊,圍着他們砍殺,隻要被追上他們就絕無活命的機會,甚至連反抗都做不到。
最先帶着身邊手下拐彎躲開的賊頭子在跑出一大段距離勒馬停下後,原本是想整隊重新殺回去的,他畢竟也是逃卒出身,懂些軍中騎戰的套路,可是當他回頭看着已然徹底被擊潰追殺的大隊伍,他立時便熄了這心思。
那些黑色騎兵就連眼下這種混戰厮殺,都是三五騎一隊,各隊之間能夠呼應,這樣訓練有素紀律嚴整的騎兵隊,那賊頭子莫說見過,就是連聽都沒聽過,他心裏冰涼,這些黑色騎兵除了那些将門的騎馬家丁能照面厮殺,似他們這樣的去多少都是送死。
“走,走,不打了,咱們回營報信!”
呼喊聲裏,那賊頭子調轉馬頭就跑,他身邊僥幸跟着他避開了身後那處修羅場的馬賊們也是恍然大悟般趕忙打馬而逃,他們是來發财的,不是來送死的。
揮矛刺翻倉惶而逃的馬賊,高進索然無味地停下馬匹,這些馬賊真是太弱了,被他們擊穿陣型後就徹底失去了戰鬥意志,“木蘭,沒事吧!”看向身側的木蘭,這兩陣厮殺,雖說持續的時間不算長,可木蘭畢竟是女子,氣力不如他們悠長。
“老爺,我沒事。”
木蘭微微喘着氣,這時候他們附近已經沒有活着的馬賊,雪地裏到處都是屍首和無主的馬匹,而在他們視線前方是拼命逃竄的賊軍。
“阿升,鳴哨,讓大家不要再追了。”
連續兩陣厮殺,馬匹雖然還留有餘力,但是他們還要返回古北寨,不适合在這處戰場上逗留太久。
就在十步外的陳升吹響了鐵哨,短促的哨聲裏,追殺得最遠的張崇古看着還差十多步就能追上的馬賊還是勒馬停了下來,和身邊的手下一道掉馬而回。
自從在演武場上,被高爺手下伴當用牆式沖鋒擊敗後,張崇古這些日子帶着手下練習馬戰時便日日演練這牆式沖鋒,而今日這一戰也算是讓他徹底明白這種騎兵戰術的可怕之處,實際上張崇古過去在武學裏學過的騎兵戰法裏,倒也是提過這等類似的戰法,像那拐子馬、連環馬其實都是差不多的戰術,隻是都不及高爺講的這戰法格外重視紀律和秩序。
或三騎或五騎的小隊陸續歸隊,高進放眼望去,五十多人的隊伍裏還是少了好幾人,都是張崇古和兀顔手下的騎兵,這一仗他們起碼擊殺近百賊軍,可是也折損了六七騎的樣子。
“二哥,咱們勝了!”
滿臉是血的楊大眼大聲笑着,五十多騎兵對陣三百餘賊軍馬隊,結果卻被他們兩陣就殺得潰不成軍,橫屍遍野,這可比當初他們在草原上追殺那些馬賊還過瘾。
随着楊大眼的笑聲,重新列隊的衆人也都是忍不住笑了起來,張崇古更是笑得比楊大眼還大聲,多少年了,自打他亡命江湖以來,這還是頭回殺得那麽痛快,同時也看到了希望。
高爺是做大事的人,舔着嘴邊的腥甜血絲,張崇古狂熱地看着立于衆人之前的高進,他底下那些原本出身草莽的江湖漢子亦是同樣如此,這個時候就是高進說要帶着他們直接去踹賊軍大營,他們都不會皺一下眉頭。
“收攏馬匹,咱們準備回城。”
那些賊匪都是窮鬼,除了馬刀長槍,還有那些無主的戰馬,這戰場便沒什麽好打掃的。
“是,高爺。”
張崇古興沖沖地接了令,陳升楊大眼他們都是高爺的伴當兄弟,這打掃戰場的事情自然是該他搶着來。
看着張崇古帶人收攏馬匹,從雪地裏收取兵刃,順便割取人頭,高進則是下了馬,和陳升他們從鞍袋上取了精料和水囊開始喂起戰馬來,張崇古他們是出城來接應,準備沒他們這麽齊全,等會萬一還有賊軍不死心,就得靠他們斷後。
高進看向木蘭,這時候戰事已歇,他爲木蘭輕輕擦去臉上的血痕,不由心疼起來,這個婆娘執拗起來比他還犟,“以後記得戴面甲!”
擦幹淨臉的木蘭右臉頰上被流矢擦了道紅印子,她的雙手微微發着抖,想要擡手都費力,她看着爲自己擦臉,喂自己喝水的高進,心裏既歡喜又失落,“老爺,妾身是不是太沒用了,才殺了兩陣就脫力,先前還說着要陪老爺殺到天邊的盡頭。”
“說什麽傻話!”
高進看着木蘭,不由笑了起來,“以後等咱們有錢了,造他個幾百門大炮,練個萬把鐵騎,什麽鞑子和賊軍,通通大炮轟過去,再用鐵騎碾壓他們,咱們公婆兩個隻管看阿升他們殺敵就是!”
聽着高進的話,木蘭也忍不住笑起來,眼眯成了月牙兒,“真要造這麽多炮,練那麽多兵馬,咱們可養不起!”
“養得起,養得起,木蘭姐,等咱們有了兵馬大炮,還怕沒錢,到時候就是駱駝城也得叫他把平安銀給交了。”
楊大眼不知道什麽時候湊了過來,接着笑嘻嘻地道,“木蘭姐,這造大炮的錢可不能省,那可真是好玩意……”
“大眼賊,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陳升看着不識趣的楊大眼,走過來一把拎走了他,接着兀顔看住了楊大眼,沒讓他再靠近老爺和大娘子半步。
被楊大眼這一打岔,高進有些話便也沒再說出口,而是朝木蘭道,“待會你帶人先回城。”
“好。”
木蘭看了眼四周已經喂完戰馬的阿弟們,再看向高進時輕聲應道,她知道自己現在脫了力,留下來也是累贅,眼下賊軍大營那邊情況未明,還是得準備人斷後。
隻是剛答應,高進看着賊軍大營方向那邊隐隐有動靜,連忙扶着木蘭起身。
這時候,張崇古也帶手下回來了,他們一共收攏了二十多匹還算完好的馬匹,刀槍也挑了近四十,至于那些賊軍腦袋割下來更是在馬背上馱了兩大袋。
“兀顔,老張,你們帶木蘭回城!”
見高進要親自留下斷後,張崇古連忙道,“高爺,您和主母先回城,我帶人留下斷後。”
“這是軍令,你要抗命嗎!”
高進掃了眼張崇古他們,冷聲說道,張崇古他們馬力已乏,留他們斷後,萬一那賊軍主将派那些将門家丁追擊,那便是讓他們送死。
哪怕高進面容冷峻,可張崇古他們如何不明白高爺這是怕他們身犯險地,這才親自斷後。“是,高爺。”
張崇古沒有矯情,他應聲道,然後便和兀顔護衛着木蘭匆匆往古北寨而去,心裏想着等回城換了馬匹,便要立馬出城接應高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