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知遠則是慢慢品着酒,他書房裏賬本有好幾本,這裏面真假隻有他和老劉清楚,那個不知來路的黑衣青年,看着不過區區一介武夫罷了,能看得懂個屁?
唯一可慮的還是眼前的範秀安,那假賬本未必能瞞得過他,不過他要的隻是脫身罷了,給他點時間準備,假的也能變成真的,到時候這姓範的自以爲平了這事,可等過上段時日,他自會叫這姓範的曉得厲害。
想到得意處,劉知遠胖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了起來,倒是讓站在旁邊有着監視之責的楊大眼很想一拳打上去,畢竟劉知遠那雙眯着的小眼睛看向他的目光讓人很不舒服,好像把他當成傻子。
雅間的木門忽然間被推開了,範秀安猛地回頭,然後看到了表情平靜的高進,說實話他心裏亦是有些擔心的,實在是劉知遠太過狡猾,他不太相信高進能順利拿到賬本,隻是死馬當活馬醫罷了。
劉知遠頗爲自得地看向門口處進來的高進他們,但很快他臉上的笑意就消失了,因爲他看到了自家管家那慘白的臉色,還有那種沮喪的神情。
“範大掌櫃,幸不辱命。”
高進從懷裏摸出了賬本,回來的路上,他已經查看了五日前那筆入了軍倉的陳糧記錄,上面記錄的信息很完整,幾日幾時範記商号是誰領隊押送糧食多少送入神木衛,然後又封倉于某庫,全都明白無誤。
原本高進還覺得範秀安對于此事有些反應過度,似乎有些小題大做,但等他真正看完這賬本,才知道這劉知遠的險惡用心。一般按照慣例,範記商号的這批陳糧是要下發到底下軍士手中,當然這裏面摻入沙土也好,倒換成發黴的糧食也好,一旦把糧食發下去了,那自然便是什麽證據也無,範秀安所擔心的事情也無從查起。
可偏偏這筆陳糧入庫後,劉知遠在上面卻特意标注這筆陳糧是壓庫糧,以備日後不時之需。這裏面能做的文章可就大了,範秀安若是不能把這筆陳糧的賬給平了,日後怕是要吃大虧。
從高進手裏接過賬本,範秀安立馬便翻了起來,這時候劉知遠盯着那賬本的封皮,原本眯着的雙眼瞪得溜圓,臉上神情亦是變得精彩至極,起碼高進從沒想過有人能在那短短片刻間表情變化如此豐富。
當劉知遠看向自家那位管家時,他的目光簡直像是要殺人一般,要不是有高進三人在側,隻怕他立馬便要咆哮起來。
劉管家苦着臉到了自家老爺跟前,書房裏發生的事情他不能明着說出來,隻能俯身低頭耳語了幾句。
“廢物,混賬!”
看着被劉知遠一巴掌扇得半邊臉都腫起來的劉管家,高進曉得他後面那句混賬罵的多半是自己,這位佥事大人斂财确實有些本事,可是威脅不到他,反倒是自己知道他的把柄,沒人會喜歡私底下記黑賬的屬下。
有些事情,不需要證據,就算隻是傳言,但隻要足夠可信,對于那些上面的大人物來說,就足以決定底下小人物的生死了。
劉知遠是指揮佥事,在神木衛裏算是個人物,可是如果那位指揮使真的要弄死他,也有的是辦法,更何況他那本黑賬記得可不僅僅是他行賄過的那些上官,便連同僚都有份。
迎着劉知遠那看似兇狠,實則色厲内荏的目光,高進反倒是冷笑起來,“劉大人,咱們來日方長。”
“你到底想做什麽?”
劉知遠已經不在乎範秀安拿到賬本的事情了,自己的陰私隐秘被不知道來曆的陌生人所獲悉,這才是讓他感到恐懼和不安的。
神木衛裏,劉知遠沒有什麽靠山,他能混得風生水起,是因爲他是做髒活的那個人。哪怕朝廷不堪,地方衛所糜爛、上下撈錢,但是經手錢糧負責分肥的,往往也是風險最大的,劉知遠不想當替罪羔羊,所以才記了那本黑賬,爲的就是萬一某天,可以拿來威脅上司,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
可是現在,這本黑賬被外人知道了,不需要朝廷查賬又或是别的什麽狗屁原因,隻要這消息傳出去,他劉知遠怕是就要死得不明不白!
看着驟然間失态的劉知遠,正看完賬本上内容的範秀安不由擡頭,看向了高進,難道這劉府一行,高進反倒是抓住了這劉知遠的把柄。
“範大掌櫃,還請行個方便,讓我和劉大人單獨說幾句話。”
高進朝範秀安低聲道,他看得出來劉知遠已經方寸大亂,但同時也處在失控的邊緣,那本黑賬光是消息傳出去,就能讓劉知遠性命不保,這個時候劉知遠是很可能做出失去理智的瘋狂舉動。
“那好,我去外面等你。”
範秀安收好賬本,自和楊大眼王鬥還有那位劉管家一起出了雅間,隻留下高進和劉知遠獨處。
“你究竟是誰?”
劉知遠強行壓住了心頭湧起的各種情緒還有殺機,朝高進冷聲問道,實在是事關身家性命,他就是想虛與委蛇,強擠出笑臉來也做不到。
“劉大人,你那秘密,我本不想知道。”
劉知遠的那本黑賬,對高進來說是意外也是驚喜,當然也有可能是禍事,隻不過這個時候他也無需再隐瞞身份,畢竟事後劉知遠隻要全力追查,一定能查到他的身份。
“下官河口堡百戶高進,見過佥事大人。”
聽到高進自報家門,劉知遠臉上露出了愕然和驚訝之色,但随即目光裏閃過一絲陰狠,不過區區百戶罷了,居然也敢摻和他和那姓範的事情,甚至還知道了他的隐秘陰私……
“高百戶果然年少有爲,這膽子也是大得很哪!”
聽到劉知遠那不陰不陽的腔調,高進笑了起來,接着便把腰裏的長刀擺在了桌上,“下官膽子确實很大,佥事大人!”
看到高進橫刀于自己面前,劉知遠終于意識道,眼前這個百戶,壓根就不是衛所裏他所見過的那些人,這官場上大小尊卑的規矩對此人全然不管用,别說自己一個指揮佥事,恐怕現在就是指揮使當面,也同樣隻是狗屁罷了。
“高百戶,範大掌櫃那裏,賬本也拿到了,你還想怎樣?”
“不是我想怎樣,而是佥事大人你想怎樣?”
高進故作姿态地歎了口氣,然後自顧自地說起來,“若是換了下官,有那等秘密被外人知道,隻怕是日思夜想也要殺了那人的。”
“高百戶,你就是爲了和我說這等廢話的嗎?”
劉知遠到底是積年的指揮佥事,私底下被人喚做笑面虎,氣魄還是有一些的!
“劉大人,我既然知道了你的秘密,若說我并無惡意,也絕不會以此要挾大人,想必您肯定是不信的。”
看着面前一臉誠懇的年輕百戶,劉知遠自是連對方的半個字也不信,以己度人,若是換了他處在對方的位置,必定是要狠狠的搜刮才是。
有些吃力的拿起腳邊那袋銀錢扔在桌上,劉知遠方才開口道,“這一千兩便算是封口費如何?”
“既然劉大人不信下官所言,那爲了取信大人,下官也隻能有所求了!”
高進輕輕歎道,然後在劉知遠露出果不其然的神色時,将那一千兩推了回去,“下官所求者,并非銀錢,若是大人能幫下官達成所願,下官另有心意奉上。”
看着被推回來的那袋銀錢,劉知遠的臉色略微好看了些,他看得出這高進和範秀安雖然同行,但并非一路人,“你有何所願,說來聽聽?”
“大人應該知道,下官剛剛接任河口堡百戶,麾下軍備廢弛,而下官頗好火器,所以想請大人從衛裏武庫賣些火炮于下官,下官不勝感激!”
劉知遠聽到火炮時,饒是他膽子夠大,也不由被吓了一跳,這些年總兵府和河套蒙古連年征戰,神木衛裏自然囤了不少火器,雖說這其中過半都不堪使用,尤其是鳥铳還不如燒火棍好使,可是這火炮情況卻比鳥铳好上不少。
除了總兵府奢遮,能拿出和鞑子騎兵拼殺的家丁馬隊,底下衛所出征,和鞑子大軍對壘,還是得靠火炮壓住陣腳,所以在這火炮上,衛裏還算看管身嚴。
高進一個地方百戶,居然想要搞火炮去裝備麾下,劉知遠的第一反應就是玩笑,“高百戶,你要火炮做什麽,難不成是想要造反嗎?”
“大人說笑了,下官家中自有和鞑子的生意往來,想來大人也清楚鞑子秉性畏強欺弱,下官這生意要做大,賺更多的錢,這武力必不可缺,所以才想弄幾門火炮裝點門面。”
高進回答道,當然他給的理由也不算是騙人,河口堡也好,古北寨也罷,他如今麾下人手還是有些捉襟見肘,可是如果能搞到一批立刻就能用的火炮,對他來說便是極大的助力。
劉知遠有些吃不準高進的真實意圖,這時候他已然想起了高進的身份,這個河口堡的百戶,可不就是指揮使也提過的那個高家小子麽,據說和總兵府也有些關系,一時間他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