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都走着,莫要讓老爺等久了。”
劉五福喊道,自讓先前回府裏尋他的家丁跑前頭帶路,他自己則是和醉香樓的掌櫃吩咐起來,“這一會兒記得趕緊把其他吃食送來,我家老爺要待客,正是要争面子的時候……”
醉香樓的掌櫃對着劉五福這位劉府的老管家,忙不疊地點頭道,“您老放心就是,絕不會誤了劉大人的事兒。”
神木堡裏,也有幾百戶人家住着,人口好幾千,自然要比他處繁華得多,從酒樓賭坊布莊并各種鋪面,都是一應俱全。這醉香樓便是神木堡裏最大的酒樓,至于東家是神木縣裏某位老爺的親戚,那掌櫃闫富貴則是專門從别地聘來的人精,能打算盤會算賬,而且做事情圓滑,哪怕神木堡裏徐通他們這幾個千戶副千戶明争暗鬥的厲害,但醉香樓始終都是左右逢源,生意做得紅火。
看着劉五福一把年紀還得奔波,闫富貴不由搖了搖頭,然後招呼身邊的夥計去後廚催一下,那位劉副千戶固然出手大方,但卻是個急性子的,更别說眼下是這位爺要争面子的時候,要是惹得這位爺不快可是樁麻煩事。
“掌櫃的,這劉大人和田大人鬧這麽大,這可怎生收場好?”
“要你多管閑事,天塌下來自有高個頂着。”
看着身旁多嘴的夥計,闫富貴瞟了一眼後罵道,“田副千戶既然沒膽子動手,那這事也就這樣了,你操哪門子心!”
神木堡千戶所裏,能數的上号的人物,除了徐通這位千戶,便是兩個副千戶了,劉循是将門子弟出身,脾氣說不上好,但是出手大方,那田安國是個苦出身,能爬到今日地位,一來是時運相濟,二來便是熬出來的老資曆。
闫富貴心裏,是更喜歡劉循這位大主顧的,至于田安國,雖說也是副千戶,可是卻摳門得和那些做生意能算到針眼裏去的老西兒沒什麽兩樣。
“那位高百戶,啧啧,可真了不得,這才剛到,就把這神木堡攪和得翻江倒海了。”
劉循和田安國在北城的大街上對峙,早就傳了開來,四周看熱鬧的不敢太上前,但是架不住先前城門口那隊官軍嘴快漏了消息,于是就在徐通點齊府裏家丁出門要做個和事佬的時候,這半個神木堡裏的人都知道兩位副千戶當街差點火并起來。
正所謂看熱鬧的不怕事大,先前兩邊劍拔弩張的時候,遠遠觀望的人裏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兩邊動手見血,劉循是駱駝城來的,向來嚣張跋扈,田安國就更不必說了,陰狠毒辣的名頭誰不知道,反正都不是好東西,要是火并起來,兩敗俱傷乃至于同歸于盡才好。
神木堡裏不少人都是這麽想的,畢竟神木堡裏不是哪家都像醉香樓那樣,背後有縣裏的老爺做靠山,但凡是做生意的,都免不了要被盤剝一番,徐通這位千戶且不說,再加上劉循和田安國,這神木堡平時看着繁華,可等入冬,往來的商客一少,幾乎大半的商鋪都要關門大吉,不然開在那裏賺不到錢不說,還要倒貼。
“高百戶,掌櫃的,可是那高閻羅,聽說那是能生撕虎豹、單騎殺百賊的好漢……”
“這說書人口裏的話也能信,這位高百戶是個人物,不過也沒……幹你的活去,問東問西地做什麽。”
闫富貴答了一半,才想起來自己和手下夥計有什麽好閑扯的,眼下還得準備那位劉大傻子要的吃食,那可是百多人的分量,也不算小生意了。
被闫富貴一通罵,那夥計讪讪一笑,自去幹活,闫富貴自個則是去了賬房櫃台裏,拿筆寫了封信,這高閻羅的名頭他早就知道,當初在縣城就聽老爺說這河口出了個厲害人物,是連指揮使大人都提了名字的,沒成想這位爺果真是……,這剛來就把田安國這頭老豺狼給得罪死了。
……
街道上,劉五福挑着燈籠,走得滿頭大汗,他是劉家的老家人,硬生生從當初一個小厮熬成了如今的管家,可是看着劉循從小長大的,哪裏不曉得自家這位老爺的性子,真犯渾起來,那是毫無自知的。
當初在駱駝城裏,這位老爺還是小主人的時候,就時常闖出禍事,這也是大老爺爲何最後決定讓這位老爺來神木堡當個副千戶,隻因神木堡這裏雖然有徐通這等坐地虎,但說穿了不過仍舊是邊壤地方上威福自辟的守戶之犬……
想到當初在駱駝城裏也能排的上号的劉家如今不過三代,便隻剩下自家老爺這麽個副千戶,劉五福不禁悲從中來,想當年他還是一個小厮的時候,劉家何等威風,别說是田安國一個副千戶,便是徐通這等千戶,老太爺還不是呵斥猶如喚狗兒。
就在劉五福想得出神的時候,便聽到了自家老爺的聲音,“來,就給我放這兒,小的們,都給我滿上,滿上!”
循聲看去,隻見那張檀木打的八仙桌放了下來,醉香樓的夥計們麻利地幫着把冷碟熱菜各式菜肴吃食都擺上了桌,自家老爺則是熱情地招呼了另外三個面生的坐了下來,正喊着府裏家丁上酒。
高進的名頭,劉五福是知道的,可是卻沒放在心上過,邊地多豪傑,似這等以勇力名冠一時的莽夫總會冒出頭來,但是有幾個能得善終的。更何況劉五福幾十年下來,看着劉家興盛衰敗,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這高閻羅的名頭響亮,也就是這旬日的功夫,要說暗中沒有人推波助瀾,打死他都不信。
“來,大眼兄弟,這可是醉香樓的好酒,杏花釀!”
楊大眼也被劉循拉上了桌,雖說先前是被楊大眼生擒,可劉循和高進化敵爲友,自然曉得要如何在手下家丁和營兵眼中重新樹立威信。
不遠處,看着能和高進坐在一桌上和那勞什子鳥副千戶稱兄道弟,王鬥不由眼紅起來,“這大眼賊怕是要得意好久了,不過是抓個窩囊廢……”
“行了,少說廢話,你行剛才你怎麽不上。”
陳升在邊上聽了王鬥許久的啰嗦,忍不住在旁道,“要是怕被大眼賊跟你顯擺,下次就尋機會把面子掙回來。”
王鬥聽了陳升的話,頓時沒了聲音,他和楊大眼看上去不對付,隻不過是互相不服氣罷了,如今楊大眼來了出陣前擒敵,自然叫他眼熱不已,生怕在高進這位二哥心裏,高看楊大眼一眼,日後倒是對這大眼賊委以重任。
……
看着對面又是擺桌子,又是上酒菜,好不熱鬧的樣子,尤其是那劉大傻子大呼小叫、上蹿下跳的,安國氣得臉色鐵青,他如何不知道這劉大傻子是故意在和他挑釁,可他偏偏就發作不得。
田安國是知兵的,雙方對峙的時間不算短,他和劉大傻子手下的營兵早就松垮下來,可那高家小兒手下的黑衣家丁卻始終如一,隊形沒什麽變化,這就有些可怕了。
高進和範秀安坐下後,看着劉循熱情地盡着地主之誼,都是淺笑不語,劉循要當這出大戲的主角,他們自是無所謂,倒是楊大眼被劉循一頓誇,連着喝了好幾碗那杏花釀,臉色酡紅,要不是他酒量還行,眼下估計就要喝得上頭了。
“老爺。”
劉五福略微收拾了番面容後,到了自家老爺身後,他方才在邊上隻安靜聽着,終于弄清楚這坐下三人的名次,被自家老爺勸酒的大眼少年郎不過是高閻羅身邊伴當。
那面容冷峻端坐的高大青年就是高閻羅,邊上一身白袍瞧着像是個讀書人的儒雅中年是綏德商幫的大掌櫃,也是範記商号的當家人,這就讓劉五福不敢太過小瞧了。
“劉伯,你來了啊,來,我爲你……”
看到劉五福這位老管家,劉循連忙道,他并非劉家嫡長,從小就是纨绔子弟,隻是他大伯家的兩個堂兄先後身故,最後才不得已襲蔭,來神木堡當個副千戶,隻是想不到大伯也去得那麽快,他倒是成了劉家撐門立戶的。
這幾年下來,要不是劉五福這位老管家在他身邊,劉循估摸自己早就被人給坑死了,他難得自覺這回辦了正事,能和高進還有範秀安攀上交情,自然是迫不及待要和劉五福顯擺一番。
劉五福隻是安靜地聽着,然後極恭敬地和高進還有範秀安見禮,“見過高爺,範爺!”
先前劉五福還是有些小瞧高進的,覺得高進隻是個勇力絕倫的莽夫,可是見過面後才發現想差了,這個高大青年竟然有幾分大将之風,這時候他才仔細看到四周那些高家家丁,心裏不由暗驚,自打離開駱駝城,他已經未曾見到這般精銳的家丁了,難怪這位高爺會不怕田安國。
邊地關牆說穿了,還是拳頭最大,高進哪怕隻是個百戶,可他拳頭夠硬,到哪誰都得高看他一眼,劉五福是從邊地将門的高門大戶裏出來的老家人,最是清楚其中的道理,于是他親自站到了自家老爺身邊,爲幾人斟起酒來,“自家老爺這趟折騰得不虧”,看着劉循和高進稱兄道弟,劉五福笑眯眯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