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軍陣勢裏的馬軍心裏其實也捏了一把冷汗,也就是笃定這些千戶府的家丁隻是佯作沖鋒威吓,他手下這些官軍才能立定陣腳沒有動搖,要是對方馬術再高超一些,繼續沖近十步之内,隻怕他這邊前排的盾牌手就要崩掉了。
看着那些大腿不自禁地打着擺子的盾牌手,馬軍不好大罵,隻能低喝道,“都打起精神來,今日你們的表現,高爺可都看在眼裏!”
聽到馬軍這番話,河口堡的官軍們都是大爲振奮,剛才被千戶府家丁抵近沖鋒的後怕立時便沒了,個個精神十足的在馬軍吆喝下重新列隊退回了原來的地方,而這番動作也叫不遠處策馬緩緩而來的徐通臉色更加陰沉。
“老爺。”
徐通和範秀安一行到了後,千戶府家丁裏的頭領徐剛滿臉羞愧地說道,他們這些家丁向來眼高于頂,哪想到會在河口堡這等窮鄉僻壤落了面子,更重要的是沒有完成徐通交代的吩咐。
“高進見過千戶大人。”
徐通這時候總算是壓住了心頭的怒意,他曉得這時候就是責罵徐剛這些手下家丁也不過是被高進他們笑話,于是朝前方下馬行禮的高進淡淡道,“高百戶多禮了,我可受不起啊!”
看到明明失了先手氣勢,還要強自硬撐的徐通,一旁的範秀安不免心中鄙夷,隻是臉上卻不曾表現出來,不過人卻從馬背上下來,頗爲熱絡地朝高進道,“原來高百戶這般年輕,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在下範秀安,忝爲綏德商幫的掌櫃,見過高百戶。”
“範掌櫃擡愛了,千戶大人面前,高進不敢稱英雄。”
高進看着僵坐在馬背上的徐通,仍舊是擺出了一副低姿态,他雖然不懼徐通這個頂頭上司,但是該有的禮數和表面功夫他還是要做足的。
手下家丁沒能給高進一個下馬威,如今範秀安這位綏德商幫的大掌櫃都下了馬,高進話裏又挑不出毛病來,徐通隻能幹笑一聲,從馬背上下來,朝高進道,“高百戶真是好手段,這河口堡的官軍居然能練得如此精銳,怕是下了不少功夫吧!”
“千戶大人說笑了,我河口堡官軍訓練有素,都是已故的張百戶功勞,高進不敢貪功。”
高進看着千戶府的家丁們随着徐通紛紛下馬,自是讓人去接了他們的馬匹,這時候他才放下心來,對着徐通别有用心的問話,泰然處之地答道。
看着一副坦然姿态的高進,徐通不禁更加忌憚,他本以爲高進年輕氣盛,卻沒想到真照了面,這小兒答話時簡直一副滴水不漏的姿态。
“大人,這便是高某此次斬獲,還請大人勘驗。”
看到徐通忽然間冷笑不語,高進也不在意,隻是讓馬軍掀開了那車腌了許久的鞑子人頭,這三十多顆腦袋是關爺留給他,送給神木堡做人情的,哪怕徐通不待見他,可這些首級能給神木堡上下帶來的好處卻不是假的。
哪怕徐通這個千戶不在意升遷,但是分潤到下面,其他百戶多少都要承高進的人情,更何況高進能拿出這麽多首級,不管是武力還是背景都能叫神木堡其他人生出結交之心,哪怕礙于徐通的面子不敢結交,但至少也會有所顧忌,不會和高進主動做對。
幾十顆疊得整齊的鞑子首級就這般猛地暴露在徐通一行人面前,饒是徐通也不由被震了一把,想他堂堂的神木堡千戶所的實權千戶,這輩子加起來的斬首數也就二十級不到,如今眼前這高家小兒年紀輕輕,出手就是近四十顆鞑子首級,如何不叫他羨慕嫉妒。
範秀安是生意人,不過是能提刀砍人,也能數人頭做買賣的狠角色,他見徐通臉色變化得好像走馬燈一樣,便曉得這位氣量狹小的千戶隻怕又在想些沒用的事情,高進氣候已成,不是他想打壓就能打壓的。
事已至此,徐通該做的便是賣好高進,就是日後想對付高進,此時也需得做出副親近的模樣來,像這般喜怒形于色,不是叫别人提防嗎!
範秀安微微搖了搖頭,覺得徐通這個神木堡千戶不值得深交,倒不如利用此人示好高進,于是他走到那車鞑子人頭前,随意拿了一顆,用手抹去上面石灰,看了看髡發的頭皮顔色還有牙口後朝徐通道,“果然是真鞑子,範某倒是要恭喜徐千戶,麾下添一猛将,還有此大功,怕是能去神木衛裏走一遭了。”
聽着範秀安的恭喜話語,徐通隻能強作笑顔,嘴上還隻能誇道,“高百戶确實是員虎将,倒是徐某占便宜了。”
千戶府的家丁們看着那一車鞑子人頭,再不複原先的傲然,他們都和鞑子見過仗,去年官總兵出兵河套,他們也都跟徐通走了遭,和猛什克力部的鞑子糾纏過一陣,知道想要拿取鞑子首級的難度。
“徐大人,範掌櫃,裏面請,高某在堡寨裏備了酒宴,還請兩位賞光。”
高進見徐通壓根沒心思去勘驗那些鞑子首級,他也不在意,隻是拱手朝兩人邀請道,範秀安先前派人報信,他便知道徐通來者不善,隻不過他眼下的實力足以叫他無懼這位上司,隻不過總不好撕破臉皮,畢竟他還要在這邊軍的體制内厮混,不能随意落個忤逆上官的壞名聲。
“高百戶客氣了!”
徐通這時候滿肚子氣,哪還吃得下什麽酒宴,可是範秀安先開了口,他也隻能随着裝樣子,便是他那些手下這時候也都松了口氣,要知道他們趕了大半天的爛路,又全身披挂,早就餓的不行。
看着千戶府的家丁們魚貫入了堡寨後,被湊起來看熱鬧的青壯們才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剛才這些千戶府的家丁初到時,那位徐千戶騎在高頭大馬上那叫一個威風,可還不是在高爺面前落了下風。
“我看那些千戶府的家丁也不過如此,沒瞧見他們看到那些鞑子腦袋時,眼睛都綠了!”
“那可不是,這麽多首級,得是天大的功勞啊!也就高爺大方,才白送給那徐千戶!”
“行了,你們懂什麽,這還不是高爺念着咱們這些鄉裏舊人,要不然這一車鞑子腦袋都夠高爺去當個千戶老爺了,何必還留在咱們這河口堡當個百戶。”
青壯們的議論裏,自然不乏倪大馬巢他們爲高進揚名,隻說高進是爲了河口堡上下才委屈自己當了個小小百戶,不然憑的那車鞑子人頭,幾十顆腦袋,當個千戶也是綽綽有餘,沒見總兵府的老爺動用大軍過萬,也才砍了近三百顆鞑子腦袋麽!
議論過後,青壯們也都是紛紛散去做工,不過大家心裏也都火熱得很,覺得遇上高爺這樣顧念鄉裏的本堡百戶,日後說不定自己也能跟着高爺奔個好前程。
……
堡寨裏,張貴原先起的百戶府拆了大半,不過仍舊留了廳堂還來不及拆掉,高進擺宴的地方就放在了這能一覽無餘百戶府廢墟的地方上。
廳堂外面的空地,擺了十幾張桌子,足夠一百多人入席的,上面擺了碗筷,也放了酒壇,千戶府那群家丁正餓得厲害,哪裏還在乎地方。
徐通則是臉色難看的看着這百戶府的廢墟,要不是範秀安在邊上笑意吟吟混不在乎,手下那群家丁又都下了馬,一副餓死鬼投胎的樣子,他隻怕是要當場發作。
“呵,高百戶倒是選的好地方啊……”
徐通陰着臉,說話時聲音也有些陰陽怪氣地拖長了,他來河口堡是要給高進下馬威的,卻不曾想到了之後反倒處處受制于人,眼下這高進把酒宴放在這百戶府的廢墟上,分明是在向他示威。
“叫大人見笑了,寒舍簡陋,實在容不下太多人,不得已才隻能把酒席放在這裏。”
高進倒是面色如常地答道,然後指了指四周光溜溜一片的空地道,“大人有所不知,咱們河口堡的城牆年久失修,高某也是沒法子,才隻能拆了東牆補西牆,還請大人見諒。”
徐通還能說什麽,他就是想翻臉也沒有本錢,沒見自己那群廢物手下已經坐在外面的席面上隻等着上菜了,更何況高進這厮居然還讓河口堡的官軍全來了作陪,至于他身邊跟着的那群伴當則是坐在外面離他們最近的一桌。
早就被搬得一空的廳堂裏,偌大的席面上隻坐了高進他們三人,随着外面的吆喝聲,在後邊支了大鍋燒菜的廚子們開始輪番上菜,不過一會兒外面便傳來了吃喝說笑聲。
“大人,咱們河口堡窮,沒什麽好酒招待,還請您多擔待!”
廳堂裏的席面上,倒是早擺了一桌酒菜,高進更是親自抄起酒壺,爲徐通的酒杯裏滿上後,才爲一旁作陪的範秀安滿上。
徐通看着面前酒杯裏酒液清冽的汾酒,一時間倒是弄不清楚高進究竟想做什麽,他本以爲高進真會拿劣酒來招呼他,卻沒想到這一桌酒菜倒是不差,這讓他越發看不透高進這個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