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總兵又建此奇功,想來朝廷必定是要重賞了?”
“那可未必,你忘了官總兵,這四年哪一年不是打鞑子,也未見朝廷有什麽動靜……”
“那能一樣嗎,官總兵在鞑子手裏也是吃過大虧的,先前還死了個參将呢!”
牽馬走在古北寨的大街上,高進聽着那些商人們不時談論這場剛剛發生過的大戰,心裏倒是佩服起那位總兵大人來,這位杜總兵做事情當真是滴水不漏,高進本來以爲總兵府的調動隻是做做樣子,所謂的大軍出塞隻是在關牆附近待幾日。
沒想到這位杜總兵,居然帶着官軍又殺了個回馬槍,要知道先前這火落赤部剛被打得大敗虧輸,甚至于攢刀立誓,獻罰牛羊駱駝數百,可謂是元氣大傷。
高進這回來古北寨,隻帶了兀顔王鬥幾人充作護衛随行,在旁人眼中雖然有些紮眼,但也遮掩得過去,隻當是哪家子弟出來曆練。
到了四海貨棧門前時,高進發現原本門庭若市的四海貨棧居然沒多少人在排隊,和他上次來時截然不同,依舊是那名熟悉的夥計出來相迎,“高爺,裏面請,關爺可等了您好久了。”
那名夥計熱絡地說道,然後帶着同伴将高進幾人的馬匹收好,然後引着高進直往二樓而去。
“最近可出了什麽事,我怎麽瞧着貨棧沒以前那般熱鬧!”
“高爺,您不知道,關爺要回駱駝城了,現在大家都人心惶惶,不曉得該怎麽辦,前幾日咱們這裏排隊的都能從櫃台排到大街上呢?”
聽到高進詢問,那名夥計回答道,臉上滿是迷茫沒落,他在四海貨棧幹了快五年,要是貨棧真倒了,他都不知道該去哪裏?
高進聽罷,沒有應聲,關爺雖說許他接手四海貨棧,可也隻是兩人口頭約定,一切都做不得數,就在高進思忖間,他們已到了二樓。
眼下晌午剛過,深秋的日頭沒那麽毒,溫暖的陽光照下來,舒适宜人,關七坐在臨窗的太師椅裏,膝蓋上趴着隻黃白相間的橘貓,胖的跟圓球似的,正被他撸着貓耳朵享受得很,聽到有生人動靜,那橘貓懶洋洋地擡頭瞥了眼高進幾人,複又躺下了。
“小高來了,坐。”
關七看到高進,點了點身旁的馬紮,示意高進坐下說話,然後朝一直站在身旁的侯三道,“侯三,給小高上茶。”
王鬥和兀顔看到高進筆挺地坐在那張馬紮上,而一旁的關爺則是慵懶地半躺在太師椅裏,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奇怪,上回在河口堡的時候,他們見到的關爺還威武雄壯,氣勢能壓住杜鐵牛那些總兵府裏的家丁悍将,可如今看着卻像是個垂垂老矣的朽翁。
關七和高進中間擺了張茶案,泡茶的侯三神情認真,沒有平日裏的萎靡模樣,兀顔在古北寨待了有些時日,自然曉得這位四海貨棧的侯先生,是出了名的酒徒,一天裏有大半時間都是醉醺醺的,不過這位侯先生清醒的時候精明得很,聽說從未出過差錯。
關七拿起侯三泡的茶,抿了一口道,“以前老漢不喝茶,都是拿酒當水喝,可是前些日子回去了一趟,才發現自個兒真的老了。”
高進沒有答話,因爲關爺自顧自地說了起來,“這古北寨,我剛來的時候,就是個賊窩子,馬賊們在這裏銷贓,來收貨的也多不是什麽好鳥,在這裏壓根沒有規矩。”
“那時候,這地方幾乎隔三差五就有人死在街頭,也沒有收屍的,那時候我家老爺還隻是個參将,……”
關爺的絮叨裏,高進才知道,杜家世代将門,可卻是祖籍昆山,到如今這位杜總兵,杜家也不過是兩代落戶延綏,真要細論起來,其實是被榆林鎮這邊的本地将門隐隐排斥的。
這年頭将門要立功,除了朝中要有人,便是自家要能打,所以這用在養家丁的花費開銷就不是筆小數目,關爺那時候來古北寨,是因爲杜家在榆林鎮隻能算是個外來戶,想要從那些盤根錯節的本地将門勢力手中争奪好處,不亞于虎口奪食。
也就是當初古北寨這種地方,其他将門看不上,才有關爺的用武之地,“老漢當年拿下古北寨,殺了不少人,也死了不少人,小高,如今這古北寨不比過往,你要守住它,便得看你的拳頭硬不硬,刀子夠不夠快?”
“關爺,高進的拳頭夠硬,刀子也夠快,這古北寨,您大可放心。”
高進認真回答道,雖說不曉得關爺這邊出了什麽變故,但是關爺這番談話,似乎是有些擔心他守不住這古北寨。
“年輕人,不要把話說得太滿,侯三,你告訴小高,他來守住這古北寨,需得多少人馬?”
關爺笑了起來,高進的自信他很欣賞,但是就像侯三說得那樣,等他一回駱駝城,總兵府這張虎皮,高進撐不撐得起來得兩說,撐不起來,高進就得靠他那點人馬應對四周那些貪婪的馬賊和勢力。
“高爺!”侯三朝高進拱了拱手,自從他被鞑子擄走,便再也不是過去那個讀書人,“關爺走後,總兵府裏怕是會傳出些不利的消息……”
高進沉默不語,他身後的王鬥則是一臉憤怒,他們這邊接手古北寨,每年要給總兵府上供五千兩,合着他娘的這總兵府隻收好處,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二哥,這也太……”
“閉嘴!”
聽到王鬥說話,還未等他說完,高進已經呵斥道,王鬥性格沖動,有些話一旦出口,這面上就不好看了。
“關爺,我這兄弟性子耿直,您老莫放在心上。”
高進看向關爺,自從父親死後,他的性格就變得有些多疑,遇到什麽事情都喜歡想多一些,他不知道這是不是關爺的試探。
“老漢還操這份心幹嘛,人走茶涼喲!”關七自嘲地笑了起來,接着朝高進道,“總兵府裏關系複雜,盯着這古北寨的人也不少,可他們沒那份本事接手,卻又看不得别人得到好處。”
“高進明白,多謝關爺提點。”
高進抱拳謝道,關爺的暗示已經很明顯,這古北寨的好處,不是他一個人想拿到手,隻是總兵府裏利害關系複雜,才讓關爺說動那位杜總兵,交給自己試試,隻不過眼下看起來,那位杜總兵也隻是做個樣子,怕是并不看好自己能守住古北寨。
“你明白就好,四海貨棧這些年都是侯三管着,以後你有什麽事情,就問他好了。”
關爺說着,拍了拍膝蓋上那橘貓的腦袋,朝高進道,“今後這四海貨棧和古北寨就是你的了,這貓兒你替我養着吧,說不定日後老漢還要回這裏看一看。”
聽到關爺這番話,高進心頭一熱,他明白關爺的意思,關爺本是要回駱駝城養老享清福的,何苦再來趟古北寨這潭渾水,當即道,“關爺放心,些許蟊賊,高進自有手段對付,您老安心在駱駝城裏享福就是,高進下次去看您!”
“你倒是好心氣,侯三,你和新東家好好聊聊!”
關七走了,一人獨去,顯得倒也頗爲灑脫,他沒讓高進侯三相送,最後高進他們隻能目送他離開。
“侯先生,關爺這就回駱駝城了?”
看着貨棧前,關爺施施然上馬,在貨棧馬隊的簇擁下遠走而去,才朝身旁的侯三問道。
“高爺來之前,關爺曾派人去過總兵大人那裏一趟,想請總兵大人凱旋而歸時來古北寨走一趟。”
“杜大人拒絕了?”
侯三沒有回答,不過高進也已經清楚答案,難怪關爺會說出“人走茶涼”之語。
“侯先生,今後貨棧還是要請你繼續打理,夥計們的一應待遇照舊。”
高進不是婆媽之人,既然關爺走得灑脫,他也無需多愁善感,盡快拿下古北寨才是對關爺這番舉動的厚報。
侯三看到高進如此果決,心中也是暗自點頭,面上道,“高爺放心,貨棧的事情,我自會打理好,隻是這古北寨高爺若想要管束住,怕是沒有百人不成。”
“怎麽需要這麽多人手?”
高進過去隻知道,四海貨棧的馬隊不過百騎,這些人平時似乎也不見他們管着街市上的太平。
“古北寨裏,除了貨棧馬隊,還有巡街的人手,隻不過這些人都是挂在貨棧名下,如今關爺走了,他們未必聽話。”
侯三答道,古北寨是黑市,關爺雖然立了規矩,但是貨棧也管不到方方面面,便隻能用些潑皮之流,過去有關爺和馬隊壓着,這些無賴漢倒也不敢胡來,尚算安分。
“兀顔,你快馬回去,讓老董他們速帶家丁過來。”
高進朝身旁兀顔吩咐道,關爺既走,接下來這古北寨便是他的了,絕不能讓别有用心之徒趁機鬧事。
“高爺,關爺走前,尚留了些人馬,都是受不得總兵府規矩約束的江湖人,您可要見一見?”
“自然要見,如今是用人之際,當要人盡其用!”
看着臉上有些的侯三,高進就知道這些江湖人怕是些刺頭不太好管,不過他最不怕的就是這種人,和這些貪财又自恃武力高強之輩打交道,隻需要用拳頭說話,打服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