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到了戰場,軍丁裏那些年輕的,看着滿地的屍首,聞到那股刺鼻的血腥味,直接吓得腿軟。秦忠雖然膽小,兩條腿直打哆嗦,但還好些,他倒不是看着那些屍體害怕,而是害怕高進這個殺神。
馬巢是軍丁裏見過血的,他見了那些馬賊屍首,一點也不害怕,直接招呼幾個熟悉的同伴,将那些屍體搬到一邊,然後搬起地上散落的貨物來。
高進在一旁見到馬巢幾人,不由暗自點頭,這河口堡裏一百多戶軍戶,總還是有幾個像樣的軍丁,這馬巢昨晚貌似就是第一個站出來說要給他賣命的。
嘔吐過後,剩下的軍丁們也都是連忙幹起活來,很快便将屍體全都堆到一塊兒,将灑落的貨物全部重新裝車,雖然看着那些财貨眼紅,可沒人敢起貪念,要知道他們剛把屍體搬到一塊兒,高爺身邊那些伴當就過來把那些馬賊的腦袋割了,說是要帶回去當個證明。
打掃完戰場,已近正午,要是走得夠快,能在傍晚前趕回河口堡,聽到高進說要走快些趕回去,軍丁們也都沒有二話,誰都想早點回到堡寨,好拿到銀錢落袋爲安。
……
河口堡裏,百戶府前,已經擠滿了人,自從知道百戶府裏被馬賊們洗劫一空,就連張像樣的凳子都沒留下,卻是打消了很多人進去撿便宜的念頭。
倪大已經換了身幹淨衣服,眉飛色舞地說着幾人死裏逃生的經曆,“虧得俺們機靈,用血抹了臉,藏在屍體下面,這才僥幸逃過一劫。”
“倪大,那些馬賊爲什麽要來打百戶府?”
人群裏,有膽大的潑皮問道,雖說關牆外馬賊多如牛毛,有匪号的也不少,可是這般明火執仗地殺進關牆,把百戶府血洗的怕是十多年都沒聽說過這等事情了。
見有人發問,倪大來了精神,而衆人也都好奇,那張貴到底得罪了什麽厲害馬賊,竟然這般兇殘?
“我昨日趴在屍堆裏,正好聽到那兩賊頭子說話,張百戶得罪的可不止是馬賊,聽說他是和鞑子做買賣,結果膽大包天想要黑吃黑,把阿計部的鞑子給坑了。”
“你們肯定也有人瞧見昨晚賊人裏有鞑子吧,陸小旗就是被那鞑子首領一箭射死的。”
“那馬賊呢,我聽說那夥黑沙的馬賊可兇得狠!張百戶又是怎麽得罪的?”
見倪大有了不得的消息,衆人都聽得過瘾,和鞑子做買賣在邊關不是什麽稀奇事,堡寨裏高家商隊過去不就是做的鞑子生意,隻是沒想到張貴這位百戶大人還和馬賊有關系。
“這事我聽到那黑沙馬賊的首領提了兩句……”
倪大裝出了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引得衆人更加好奇,就好似有貓兒爪子在心裏撓似的。
“倪大,你不要賣關子,趕緊說出來。”
“那我可就說了,信不信随你們。”
“張百戶好像和黑沙馬賊有勾結,這回騙了黑沙馬賊對付高家商隊,結果黑沙馬賊折了好些人手,又沒撈到多少好處,這才和鞑子一塊朝百戶府下手的。”
倪大這番話說出口,人群裏很快鬧将起來,尤其是高家商隊裏那些老兵家裏,更是紛紛叫罵起來,“早就知道張貴這厮沒安好心!”“果然是他勾結馬賊!”“活該他滿門死絕。”
高進當日潛回堡寨,隻讓陳升私底下聯系分布在各村的夥伴,堡寨裏隻陳升楊大眼沈光三人,其他幾戶家裏的子弟,因爲年歲尚幼,高進自不會讓他們犯險,而陳升他們離家也是尋了借口的。
到最後竟是沒人懷疑倪大的話,實在是張貴平日爲人刻薄,一朝得志就猖狂,先前繳納秋糧時,百戶府上下可以說是把堡寨裏的人家往絕路上逼,恨不得家家戶戶都給百戶府獻田,做奴做仆。
如今百戶府被血洗,财貨被劫掠一空,滿門死絕,竟沒幾人覺得可憐,反倒是覺得老天有眼,惡人自有惡人磨。
又是得罪鞑子,又是得罪馬賊,要是張貴也死在關牆外就好了,人群裏不乏有人這麽想,而那些跟着張貴出塞的官軍家裏,則是盼着自家阿大阿郎能平安歸來。
日頭西斜,看熱鬧的人群漸漸散去,竟是沒人願意給百戶府的人收屍,和張貴有些關系的幾戶人家也不敢出頭,馬賊和鞑子的兇殘吓到了他們,誰知道那些賊人還會不會殺個回馬槍,到時候尋到他們頭上來,此時他們倒是恨不得和張家撇清關系。
傍晚時分,河口堡堡寨的破舊大門再次開了,這時候太陽還沒完全落下,當堡寨外來了馬隊的時候,被吓得如同驚弓之鳥的堡寨百姓們都是紛紛閉門歸家,直到秦忠帶着軍丁們先進去喊了一圈,大家才敢從屋裏出來。
“秦總旗,真是高家二郎回來了?”
“我阿大呢,我阿大是不是還活着?”
重新聚集起來的人群裏,人們七嘴八舌地問話道,尤其是高家商隊的老兵家裏,聽到高進活着,還帶人殺了馬賊,搶回貨物,也都是重新燃起了希望,說不定張貴那厮先前說的都是騙人的,其實自家的阿大阿郎沒死。
“我說各位,你們這麽問也不是個事,高爺就在堡寨外面,一會兒押着東西便到了,你們自己問高爺不就成了。”
秦忠擠出人群,高聲喊道,旁邊幾個跟他一塊兒進來的軍丁樂得看他笑話,絲毫沒有上前幫忙的意思。
不過秦忠的話好歹有些作用,人們安靜了些,不少人更是充滿期待地看着寨門外面,不多時高進策馬而入,身後是陳升王鬥等人,那些剩下老兵家裏看到高進邊上全是各家成年的子弟,原本心裏剛升起的希望一下子都沉了下去。
馬隊過後,便是一輛接着一輛的大車魚貫而入,人們都曉得那些便是高進帶人從馬賊手裏搶回來的财貨,他們也更加好奇,在關牆外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高進和夥伴們氣勢肅殺,一時間無人敢上前開口詢問,隻是任由高進帶着隊伍到了百戶府前,看到百戶府大門洞開,高進從馬上跳下,一臉的詫異,朝跟來的人群問道,“到底發生何事,百戶府居然這般模樣?”
秦忠和軍丁們也都呆愣愣地看着明顯是被血洗了的百戶府,茫然地看向在場衆人。
“高爺,昨晚黑沙馬賊和鞑子勾結,進堡寨破了百戶府,陸小旗戰死,百戶府其他人也都死了。”
倪大跳出來道,他是衆人眼裏百戶府的幸存者,也知道最多,此時出來和高進禀報,衆人也都覺得合情合理。
邊地百姓,向來都很懂道理,高進手下兵強馬壯,能殺了馬賊報仇,能搶回貨物,那就是道理。
“想不到那些馬賊和鞑子竟然如此兇殘,殺了我阿大和叔伯們,連張百戶府裏也……我高進絕不會放過他們。”
高進滿臉悲憤地說道,可他身邊的夥伴們個個面無表情,楊大眼王鬥幾人更是努力讓自己憋着,不能壞了高進的大事。
聽到高進這般說道,堡寨裏的百姓們都好似活見了鬼一般,不是張貴勾結馬賊和鞑子害了高家商隊,怎麽聽這位高家二郎話裏的意思,好像不是那麽回事?一時間衆人都糊塗起來,他們不覺得死裏逃生的倪大是在騙人,反倒是覺得眼前的高二郎更像是在演戲。
高進瞧着堡寨裏衆人臉上的表情,絲毫不在乎他們怎麽想,反正這出獨角戲他一個人演,旁人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這些言行能傳到神木堡裏就行。
“諸位,我高家商隊此前遭逢大難,我高進僥幸逃得性命,得了貴人相助,和叔伯家的兄弟們報了父仇,如今财貨俱已被奪回,按着我阿大的規矩,叔伯們家裏……”
按下百戶府的事且不提,高進說到了叔伯們的撫恤,這也是應有之事,這段日子他沒有回堡寨,那些不知情的叔伯家裏都過得艱難,怎麽彌補都不爲過。
當聽到高進要給高家商隊那些老兵家裏,各發五十兩做撫恤,其他人聽得眼都紅了,要知道邊地窮苦,很多人家一年到頭都存不下錢,反倒是要倒欠一屁股債,到最後獻田做奴,賣妻賣女兒的。
“高爺仁義!”
人群裏,有人喊道,對堡寨裏的百姓來說,那些财貨是高進帶人奪回來的,完全不用給給那些老兵家裏發什麽撫恤。
要知道官軍打仗都不見朝廷發什麽撫恤銀,隻有活下來的才能拿賞銀。高進便是分文不給也是該的,結果這一給就是每戶五十兩,這是得多奢遮多仁義啊!
便是那些商隊老兵家裏的人也聽得呆了,高家商隊跑商不易,過去老兵們每趟回來也就是七八兩的進項,偶爾多些的時候也不過十來兩,如今高進一口氣拿出五十兩來撫恤,這難道不是天大的恩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