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家裏婆娘娃兒口中知道馬軍家發生的事情,那些跟着馬軍去防秋的青壯們都憤怒起來,這次遭殃的是馬軍家裏,那下一次呢?沒人敢保證這樣的慘事不會輪到自家頭上。
“大哥,咱們去百戶府,找張貴讨個說法,不能讓馬爺嫂子他們白死!”
青壯裏有人高喊起來,那些有家室的壯年沉默片刻後,也都出聲附和,百戶府加了三成秋糧,他們先前被抽丁防秋,去給千戶府做工,不但耽誤農活,眼下連那一點點家業田産都要保不住,再忍又有何用。
“都閉嘴。”看着七嘴八舌喊叫起來的衆人,馬軍大聲喝道,“去百戶府讨公道,有個毬用,不殺了張貴,都沒太平日子過。”
“家裏有妻兒老小的都回去,不怕死的便留下。”馬軍環視着四周聚攏的村民,沉聲說道,要是沒有高進,他早就是個死人,所以找張貴報仇這件事情,他聽高進的。
被馬軍犀利的目光掃到,原本還叫嚷着要去百戶府讨公道的村民大多都低下頭,不敢和他對視,人多一起壯個膽去百戶府前鬧一下他們敢,可聽到要殺張貴這個百戶大人就怕了。
很快,人群散去,剩下五人沒走,馬軍看了看,都是沒成家的光棍,和他一樣,隻有一條爛命,再沒有其他東西可以失去。
……
古北寨外,原本荒涼的道路變得熱鬧起來,長夏将過,接下來正是塞外秋高馬肥的季節,也是一年裏最适合去蒙古人那裏做生意的時候。
土默特部的内鬥随着蔔失兔繼承汗位終于消停下來,這位新任的順義王派使節前往京師向朝廷請求冊封的消息,大半個月前随着土默特部的使團入關,早已傳遍整個神木堡東路。
越來越多的商隊啓程出發,打算去歸化城做生意,原本蕭條的古北寨因爲商道的複蘇也重新變得繁華起來。
高進上一次經過古北寨外的大路時,隻見到一處茶棚,但這次過來,已經見到三處新搭起來的茶棚和酒肆,裏面人挺多,顯得很熱鬧。
“他娘的,怎麽連花馬池的都跑來了!”
茶棚裏有人抱怨,邊地大多窮困,做生意想發财就得和蒙古人貿易,但蒙古人那邊也分地方,像河套蒙古和漠南蒙古都是富庶之地,那花馬池挨着的青海蒙古就屬于窮得叮當響的地方。
高進知道花馬池在甯夏,那邊商隊過去多走榆林、神木、歸化城這條商路,這幾年土默特部内鬥,河套蒙古又在打仗,導緻商路不暢,眼下終于太平了,誰都想去歸化城分一杯羹,要知道蒙古那邊對于大明的商品和貨物需求量極大,不是幾家大商幫就能壟斷的。
到了古北寨時,高進看到原本無人把守的大門口,不但多了一隊守門的士兵,還擺了張桌子,四海貨棧的賬房先生就坐在那裏,給進城的商隊登記信息。
高進和木蘭下了馬,過城門的時候,那賬房先生瞧見兩人,停了筆,起身招呼道,“高東主留步。”随着他一聲喊,附近的人群都看向高進他們。
“侯先生。”高進和木蘭走過去,他之前讓木蘭送兀顔和桑哈進古北寨打探消息,木蘭又去過兩趟四海貨棧,知道這位賬房先生名叫侯三。
“這是我四海貨棧的牌子,進出會方便些。”侯三拿了塊木牌遞給高進。
“多謝侯先生。”入手的牌子上刻四海二字,塗了朱漆,比起一邊商隊管事手裏的毛竹牌子要顯得精細不少,高進收好牌子,朝侯三謝道。
“高東主客氣了,關爺想見您一面,高東主得空時,還請移步四海貨棧。”
“在下到時定會前去拜訪關爺。”
侯三笑眯眯地說道,剛剛遞牌子的時候,高進順手塞了碎銀,他瞧了瞧有四五錢的樣子,這位高家商隊的少東主果然是個人物,夠大方。
進了古北寨,高進發現上一次還空蕩蕩的房子已經滿了大半,酒樓飯鋪開了不少,就連娼館妓院都冒出來好幾家。
高進終于明白,爲何前幾年古北寨那般蕭條四海貨棧都沒有搬離,這歸化城的商路隻要暢通穩定,古北寨就是處大型商貿集散地,那些從各地趕來的商隊,在這裏就能先做起買賣來,更遑論商隊往來帶來的人流量,能讓衣食住行這些商業活動都被盤活。
……
高進先去見了兀顔,在一處新開的飯鋪裏,找個角落坐下,店家上了飯菜後,邊吃邊聊起來。
“少爺,我來這邊以後……”
兀顔的聲音壓得很低,高進聽得認真,他沒想到兀顔到了古北寨後,正碰上黑沙馬賊的人在招攬亡命徒,于是索性混了進去。
黑沙馬賊的大當家李達,招募人手時,不像其他馬賊,生冷不忌,什麽人都要。兀顔的射術不錯,再加上黑沙馬賊裏蒙古人不少,他混進去後很快就和其他蒙古人拉好了關系。
“李達招了不少人手,都是些逃卒。”兀顔說着自己這些天打探的消息,其中有一條讓高進精神一震,“他們在和其他商隊交易,換了不少鐵器,聽說要去阿計部做買賣。”
高進這些日子,心裏一直都有個疑惑,怎麽就那麽巧,商隊離開阿計部以後就被馬賊盯上,然後遇到張貴帶領的官軍。現在他明白了,是阿計部那裏出了問題。
“兀顔,你回去繼續打探消息,最好知道他們什麽時候出發,還有張貴會不會跟着一起去。”壓抑住心頭怒意,高進朝兀顔吩咐道,他要殺張貴,隻能在關牆外動手,那樣才不會有後患。
付過帳後,高進匆匆離開了,他要去四海貨棧和關爺見面,木蘭在神木堡打探消息的時候,聽到一些有關四海貨棧的傳言,如果是真的,那四海貨棧背後的來頭比他想的還要大。
到達四海貨棧的時候,高進已經冷靜下來,阿計部那裏,蘇德沒理由朝商隊下手,那麽唯一有可能出賣他們行蹤的就隻有烏力罕這個老賊。
四海貨棧門口,看到高進,守門的夥計立馬上前道,“高爺,您來了,關爺這幾日可一直都在念叨您。”
高進跟着夥計往貨棧裏面走去,比起他上次來時,貨棧要鬧騰許多,大堂裏人很多,看到高進被夥計帶上二樓,都很吃驚,紛紛猜測起高進的來頭。
二樓同樣寬敞,四周的窗戶開着,陽光打進來照得很亮堂,關七正在練武,一口關刀使得虎虎生威,原來這二樓赫然是一處練武場,擺放着各種兵器,還有石鎖石墩這些打熬力氣的器具。
看到高進,關七收了刀,把刀放回木架,高進瞧得分明,那木架在關刀放下後發出了不堪重負的聲響,顯然這口關刀分量很沉。
“見過關爺。”
“來,坐。”
關七招呼着高進坐下,才接過身邊夥計遞來的毛巾,擦去額頭上的汗珠後歎道“我年輕時舞這關刀都不帶冒汗的,如今才耍了幾回就不行了。”
“關爺哪裏話,我看關爺是老當益壯,這等關刀有幾人舞得動。”高進不全是客氣話,舞關刀不得其法的話,隻會把身子練垮。
“都下去吧。”關七揮退了夥計,頓時偌大的二樓便隻剩下他和高進二人。
看着高進那年輕得過分的臉龐,關七沉吟了許久,方才開口道,“高進,你那匹白馬,公子很喜歡,我回來時,公子說有些事,做得說不得,你明白嗎?”
高進當日離開四海貨棧後,沒兩天功夫,關七便弄清楚高進身份,這關牆外面官兵和馬賊勾結,謀财害命從來都不是新鮮事,他派人一打聽,便知道張貴和李達之間的勾當。
把高進那匹白馬送回府裏的時候,關七把這事情禀報上去,結果公子對高進生了興趣,便讓他帶這句話給高進。
“高進明白。”高進聽到關七口中的公子,心裏清楚木蘭打聽到的消息果然沒錯,這四海貨棧背後的靠山是延綏總兵府。
“你明白了?”
關七眉頭皺了起來,當時公子和他說那番話時,他可是一頭霧水,要不是公子爲他解惑,他壓根就不明白這裏面還有那麽多彎彎繞繞,他現在還記得二公子最後的話,“他要是真懂了,那便是個聰明人,值得幫一把。”
“關爺,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高進站起來,雙眼通紅地說道,“公子意思我明白,我能殺張貴報仇,但不能讓别人認爲是我殺的。”
聽着高進的回答,關七愣住了,因爲高進是真的明白,于是他開口問道,“你打算怎麽殺張貴?”
見關七詢問,高進沒有猶豫,索性說出自己的部分計劃,“張貴巡邊時遇上蒙古鞑子……”
聽完高進的話,關七才明白爲何公子會說那句話,這個少年心機夠深,想得夠遠,“你若是真能做到,公子保你不難,但你也要曉得……”
“關爺,隻要大仇得報,高進願爲公子效力。”關七話未說完,高進便斬釘截鐵地說道,然後他看到關七臉上露出的滿意神情,知道自己賭對了,心中大石終于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