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丘陵上,高進牽着白馬,眺望着遠處的商隊營地,臉上隐隐有着期盼,他希望父親他們最終能殺出重圍,可他能看到的隻是一片漆黑。
終于,一輪紅日從地平線升起,金色的陽光劃破雲層,驅散了黎明前的黑暗,高進也終于看清楚了營地内的情況,然後他的眼睛睜得幾乎要裂開,瞬間布滿了血絲。
……
張貴得意洋洋地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看着力竭被擒的高沖,“高沖,你看看,你的兄弟可曾活下來一個,明明隻要低頭,便不會有這樣的局面,你說說,害死他們的人是我還是你?”
“和他廢話什麽,殺了就是。”一旁的李達看着猖狂大笑的張貴,冷聲道,本以爲有官軍裏應外合,拿下這高家商隊不會費什麽力氣,可他還是小看了高沖和他那群兄弟的厲害,二十幾個老家夥,硬生生地和他們鏖戰半夜,殺了他手下三十個多個兄弟。
“你急什麽!”看着面色不快的李達,張貴沒了原先的謹慎,剛剛過去的大戰裏,一直都是李達手下的馬賊在出力,他手下的官軍沖了一波後便結陣自守,實力基本沒什麽損失,自然不需要再對傷筋動骨的馬賊們客氣。
李達沒有吭聲,他很清楚眼下他手下雖然還有五十多人,但是早已精疲力盡,接下來那銷贓的事情還得靠張貴,即使心裏有氣,也隻能強忍下來。
“高沖,你這個人,雖然有些本事,可是那又如何……”張貴心裏暢快,高沖一度壓得他擡不起頭來,如今除了這大蟲,今後河口堡裏才是他說了算。
“呸,要殺就殺……”
高沖剛有異動,就被身旁兩個家丁死死按住了,張貴看着臉上毫無頹喪神情的高沖,原本臉上的笑意也凝住了,“好,高沖你想當英雄,我成全你。”
高沖被家丁們架着,兩條不肯下跪的膝蓋直接被打碎,張貴讓手下官軍當着高沖的面把死掉的商隊衆人腦袋一顆一顆砍下來,擺在他面前,疊了起來。
“殺了我,張貴,殺了我。”看着那一顆顆布滿血污的頭顱,高沖的眼裏全是血淚,他不想活,隻想死。
“英雄得有英雄的死法!”看着瘋了一般的高沖,張貴再次笑起來,他朝高沖說道,“你不是喜歡做英雄嗎,這就是做英雄的下場!”
家丁們按着張貴的吩咐,用繩索套住了高沖的腦袋和手腳,然後翻身上馬,一下子就把高沖的身體拉得懸空筆直,離開地面。
山丘上,高進跪在地上,眼裏同樣全是血淚,他親眼看着叔伯們的腦袋被砍下來堆成小山,也親眼看着父親被五馬分屍,而他隻能眼睜睜地看着,什麽都不能做。高進的雙手抓在泥土裏,血肉模糊,“張貴!”他的喉嚨裏發出了惡鬼般的低吼聲。
木蘭再次見到高進時,她看到的是一具行屍走肉,身上沒有半點活人的味道,過了很久,高進臉上才有了神情,那是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殘酷。
“木蘭,我一直以爲這個世道哪怕再亂,總還是有規矩的。”高進自言自語地說道,木蘭在一旁隻是安靜地聽着,“可是我錯了,這個該死的世道,從來就沒什麽規矩。”
“我一定會殺了張貴,給爹他們報仇。”
高進從地上站起來,他的聲音平靜,沒有任何情緒,仿佛他說的隻是一件事實。
當高進和木蘭離開丘陵後,桑哈忽然牽着一匹馬到了兩人跟前,馬背上還馱着一個人,“兀顔!”看清楚那人容貌後,高進臉上終于有了些生氣。
和木蘭一起把兀顔放在地上後,高進才發現他身上有好幾處刀傷,最深的一處刀傷在肩膀,幾乎深可見骨,口鼻處隻剩下微弱的氣息。
高進立馬給兀顔處理起傷口來,好在木蘭那裏,水囊傷藥都有,幫兀顔清洗完傷口上好金瘡藥後,兀顔能不能活下來,也隻能看老天爺了。
讓木蘭和桑哈照顧兀顔,高進獨自回到了先前觀察營地的丘陵,昨夜營地裏的牲口群跑了不少,他看到不少馬賊出營尋找駱駝馬匹,如果有機會的話他想抓個活口。
……
營地裏,所有人的屍體被堆到一塊,高沖死不瞑目的腦袋被放在了最上面。
張貴大馬金刀地坐在這人頭小山的對面,喝酒吃肉,一臉的快意,在他身旁的李達在官軍清點完營地裏的财貨後,原本郁結的心情也好了許多,這高家商隊看着規模不大,但是這從蒙古人那裏換來的皮貨着實不少,而且還有那麽多牲口,隻可惜昨夜跑了不少。
“張大人,咱們接下來怎麽做?”李達放下手中大碗,朝張貴問道,高家商隊他們拿下了,接下來便是銷贓分金,眼下他手下損失不少,底氣不足,反倒是要看張貴臉色行事了。
“自然是去古北寨銷贓,你放心,我不會虧待自己人,這次收益,分你三成。”張貴看着李達,緩緩說道,“李兄弟可是不滿意嗎?”
“哪裏,多謝大人賞賜。”李達強行壓抑住心裏那股邪火,合着他手下拼命半天,最後隻能拿銷贓之後的三成,天知道張貴這厮在銷贓的時候,會漂沒多少。
心裏罵娘歸罵娘,李達面上不敢有半點不滿,形勢比人強,如今官軍比他強,他這次折了不少老兄弟,再想補充回來,可不是一時半會就行的事情。
“李兄弟,你不知道吧,土默特部的汗位已定,歸化城那裏太平下來,接下來你還怕沒有商隊可以打劫!”
“這是真的。”李達聽到張貴的話,幾乎是下意識地跳起來,這兩年前往歸化城的都是大商幫的隊伍,那些隊伍财雄勢大,動辄兩三百人,他都沒機會下手。
“我騙你做什麽,到時候自我這邊通關的商隊,我會派人報給你,咱們五五分。”張貴大笑起來,李達如今實力大損,正好恩威并用,收歸麾下。
“謝大人。”李達做馬賊,爲的便是财貨,張貴能給他好處,他便給張貴做事。
“對了,昨晚高大蟲那兒子倒是叫他跑了,你回去後告訴其他人,誰能抓到他,死活不論,賞銀二十兩。”
“是,大人。”李達眼裏閃過一抹貪婪,二十兩銀子不少了,這等發财的事情還是不要便宜外人,等會就讓手下派人搜檢方圓百裏,看看能不能抓到人。
……
一整個上午,高進看着不少抓了駱駝馬匹等牲口的馬賊在營地裏進進出出,心沉了下去,這些馬賊都是五人一隊,他根本找不到機會混進營地。
最後高進隻能回到木蘭他們藏身的地方,“兀顔怎麽樣?”,把馬匹交給桑哈,高進朝木蘭問道。
“還活着,隻是……”木蘭搖了搖頭,兀顔的傷勢太重,他們現在還不能生火,她隻能給兀顔喂些水吊命。
高進沉默了,然後便去附近搜集柴火,到了晚上夜色厚重,他們在這裏生火,倒也不怕被發現。
一整個下午,高進都愣愣地在那裏發呆,他想着要如何複仇,要殺張貴,靠他一個人是不行的,堡寨裏他有從小長大的夥伴,都是叔伯家的子弟,若是能把人集合起來,在塞外設伏,或許能殺了張貴,但是殺了張貴以後呢?
高進有些茫然,在這個陌生的時代,他本以爲靠着自己那些知識能讓高家商隊變得更好,可是到最後才發現,沒有武力的保障,他那些知識毫無用處。
不知不覺間,天色暗了下來,木蘭升了篝火,她逃跑時,因爲義父的吩咐,帶的東西最多,一口小鍋裏,撕碎的肉幹和小米飯在一起炖煮,散發着香氣。
“少爺,吃口東西吧。”木蘭端着小鍋到了高進身邊,從昨晚到現在,她都沒見高進吃過東西。
“我等會再吃,你們先吃。”
看着一臉倔強的高進,木蘭隻能讓桑哈拿去給兀顔喂些肉粥,自己則是陪在高進身邊。
“木蘭,你說我接下來該怎麽做?”
“該怎麽做?”木蘭同樣迷茫,她和高進一樣想報仇,但義父的吩咐卻是讓她帶着高進離開河口堡,離開神木縣,包裹裏的銀錢足夠他們去别的地方安家落腳,可是她怎麽可能勸高進一走了走,那樣的血海深仇,誰又能忘記。
“我們先跟着張貴,看看他會去哪裏,商隊那些财貨,他不可能帶回堡寨去。”高沖拍着木蘭的肩膀道,“你先去休息,東西我一會兒會吃的,不必擔心我。”
看着終于冷靜下來的高進,木蘭點了點頭,但是并沒有離開,隻是在高進不遠的地方和衣而卧,桑哈喂完兀顔後,捧着肉粥的小鍋到了高進跟前,“少爺,吃。”
看着面前質樸的桑哈,高進笑了笑,然後同樣道,“你也吃。”
剩下的肉粥,高進吃了小半,他沒有心情吃東西,但是卻需要補充體力,看到他吃完,木蘭才放心地睡去了。
“少爺,睡覺,桑哈來守夜。”幾乎是把鍋添幹淨的桑哈朝高進說道,一臉的認真。
“好。”高進點了點頭,讓出了守夜的位置,到了木蘭身邊,同樣躺在篝火前,很快就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