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蕭風起,似乎是在爲在場之人吟誦一首挽歌。
穎兒看着蠱女英,隻覺渾身發寒,眼前的女人與自己第一次見到的那個溫柔的女人簡直判若兩人,披着狼皮的羊和披着羊皮的狼,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
蠱女英環視四周,不由得放聲大笑。
二十年,她等了二十年,功夫不負有心人,她終于等到了。
苗皇天怒視着她,憤怒地質問道:“我早已察覺到你有二心,可是我沒有想到的是,爲了苗疆之主的位子,你竟然不惜殺害自己的親兒子!”
蠱女英冷笑一聲,眼中隐有哀傷,說道:“他是我的親兒子,也是你的親兒子,現在我殺了他,你覺得心痛嗎?既然你從不曾把他當作你的親兒子,那我即便殺了他,又有什麽關系呢?”
苗皇天目欲噴火,牙齒咯咯作響,恨不得一口吞了她,卻又無可奈何。
良久,他輕歎一聲,此刻心中竟湧起無限荒涼。
“扶我起來!”
苗皇天在三名護衛的攙扶下掙紮着站起身,他看着蠱女英,看了很久,突然朗聲大笑,說道:“我貴爲苗疆之主,絕不做他人的階下囚,來人!取刀!”
三名護衛齊齊跪倒在地,疾呼道:“主人,不可!”
“取刀!”苗皇天再一次吼道。
“風”護法雙手顫抖,從腰間拔出一柄短刀,雙手遞給苗皇天。
苗皇天手拿短刀,昂然矗立于天地之間,已是窮途末路,他突然想到了烏江江畔的西楚霸王,料想他那時心情,該與自己相似。
想到這裏,苗皇天陡生豪邁之情。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奈若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哈哈哈哈哈……”
誦罷引刀自刎。
苗皇天的眼睛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蠱女英。
“等等!”
蠱女英伸出一隻手想要阻攔,可爲時已晚。
苗皇天高大的身軀已轟然向後倒去。
三大護法接住苗皇天,而後紛紛拔出腰間短刀,追随苗皇天而去。
蠱女英的眼角流下淚水,她掩面而泣。
爲了自己心中的那個理想,眨眼之間,他的丈夫,他的兒子,都已經離她而去。
她得到了什麽?又失去了什麽?
沒有人知道這個答案,也許答案隻在她的心中……
後土看着眼前慘烈的一幕,有些失魂落魄,那一刻,他仿似頓悟一般。
什麽權力,什麽富貴,什麽功名利祿,不過是塵世間的浮華一夢,過眼煙雲。
又哪有陪着心愛之人,怡兒弄孫來得踏實幸福。
想到這裏,他輕輕地抱起苗白櫻,轉身向後走去。
苗青注視着後土的背影,說道:“你要去哪裏?”
後土頭也沒回,道:“回梅嶺……”
苗青道:“我們之間的約定呢?”
聽到這句話,蠱女英心中一驚,冷汗瞬間流下額頭。
她驚訝地看着苗青,隻覺苗青身上仿佛罩着千層霧,萬重紗,教人無論如何也看不透。
原來苗青并不是隻與自己有約,竟然連後土都是她的内應。
後土微微側頭,說道:“我隻說幫助你打敗苗白鳳,現在,他已經死了,我們之間的約定已經結束了……”
苗青笑道:“可是苗白櫻卻中毒了……”
後土微笑道:“無所謂了,我本就時日無多了,最後的時光,我隻想陪着她,一直到我死去……”
苗青點點頭,說道:“好,一路順風……”
後土繼續向前走去。
突然,一個黑色的藥瓶飛向後土。
後土伸手接住。
“這是解藥,給苗白櫻服下,她醒了以後,代我向她問好……”苗青神色平靜地說道。
後土轉過身,向苗青深鞠一躬,說道:“多謝……”
說罷,轉身抱着苗白櫻離去。
直到後土的背影徹底消失在叢林深處,蠱女英心中高懸的石頭才算落了地。
現在,場中隻有蠱女英,穎兒,東方情,苗青四個人。
穎兒和東方情不會參戰,所以實際上隻是苗青和蠱女英兩個人的戰鬥。
苗青淡淡地說道:“爲了這一天,你準備了很久……”
蠱女英冷笑道:“你不也是一樣?隻可惜,我比你稍微多準備了一點兒……”
苗青搖搖頭,說道:“不,我輸在比你仁慈了一點兒……”
蠱女英微笑道:“仁慈,是勝利者爲自己賦予的美德,失敗者不配享有……”
苗青笑道:“恭喜你,苗疆之主蠱女英,隻是實在難以令人信服……”
蠱女英笑道:“你死了,一切便都合理了……”
苗青低頭看了看苗皇天的屍體,說道:“隻可惜,我不會像我那個傻弟弟一樣自殺,可能還需要你多費些功夫……”
蠱女英抽出腰間佩劍,嘴角揚起溫柔的笑,說道:“無妨,我很樂意效勞……”
一股龐大的真氣從蠱女英周身湧起,形成肉眼可見的旋渦。
所有人都震驚了,尤其是穎兒。
這段時間以來,她與蠱女英幾乎是朝夕相處,她雖然知道蠱女英武功高強,但是也僅僅是高強而已。
可現在看來,蠱女英的武功已經不能用高強來形容,應該是絕頂。
苗青冷淡地注視着蠱女英,說道:“你果然隐藏實力了……”
蠱女英笑道:“你不也是一樣?拿出來吧,我知道你是用毒高手,比拼武功本就不是你的強項……”
苗青依舊氣定神閑,她确實還有底牌。
“其實你已經中毒了……”苗青語氣平淡地說道。
蠱女英聞言蹙眉,問道:“什麽時候?”
苗青一笑,道:“還記得我請你喝的第一杯茶嗎?”
蠱女英恍然大悟,立刻運氣檢查周身經脈,卻并未發現異常。
“不用緊張,我下的不是毒,是……蠱……”苗青露出滲人的微笑。
“它現在隻是潛伏在你的身體中,隻要我一催動,它就會順着你的血管遊動,啃噬你的血肉,你會痛苦至極,直到内髒完全被吃掉,外表卻看不出一點損傷,然後滿面紅光地死去……”苗青陶醉于自己動人的描述,說到興起處,甚至微微眯上雙眼。
蠱女英聽着苗青的叙述,她在強忍笑意,到最後,她實在忍不住,不禁放聲大笑。
“你可知道我們蠱氏家族爲什麽姓蠱?”蠱女英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水。
苗青并不感到意外,她似乎早已猜到,隻是淡淡地說道:“我當然知道,因爲你們蠱氏家族世代養蠱……”
“既然知道,還敢拿蠱來對付我,我真的不知道該誇你聰明,還是愚蠢……”蠱女英的語氣中充滿嘲諷。
“可惜我養的蠱不是一般的蠱,憑你家族的手段殺不死它……”苗青的語氣中充滿自信。
蠱女英卻是已經笑得彎下了腰,“你可以試着催動一下,看看你養的蠱是否聽你的命令……”
苗青心中狐疑,拿出一面小鼓,開始按照節奏敲打起來。
自始至終,蠱女英隻是在笑,看着苗青額頭上滲出的汗水,她笑得便更加肆意猖狂。
苗青氣急敗壞,将小鼓摔在地上,她的臉上也第一次露出驚慌的表情。
“爲什麽?”苗青實在想不出,爲何自己辛辛苦苦培育的蠱王竟然會不聽自己的命令。
蠱女英笑罷,緩緩站直身子,将她的衣服一件一件脫下。
最先受不了的是東方情,她已經忍不住低頭幹嘔起來。
穎兒強忍着泛起的惡心感,臉色蒼白,有眩暈之感,看着蠱女英。
隻見一條條白色的肥胖蛆蟲爬滿蠱女英的前胸,潰爛的皮膚上長着蘊藏黃水的膿包,新長出的皮膚呈現出紅褐色,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白色的骨頭。
蠱女英将手伸向前胸,尖利的指甲刺破膿包,爆出一股黃綠交雜的液體順着皮膚流下,在膿包中瘋狂湧出更多白色的蛆蟲,有的甚至發出“吱吱”的叫聲,它們在蠕動,在交織,噼噼啪啪地掉落在地上。
蠱女英從膿包裏面夾出一條還在不斷掙紮蠕動的黑色蛆蟲,看向苗青,問道:“這就是你下的蠱吧?”
苗青詫異地看着蠱女英,這一次,她的眼神中不光有驚慌,更有恐懼。
“你……你竟然……将自己養成了蠱……”苗青沒有發現,自己的聲音竟然都有些顫抖。
蠱女英先是微笑,然後狂笑,突然,笑聲戛然而止。
她盯着苗青,表情猙獰,目光中滿是狠毒,将字從牙縫間擠出來,“你知道爲了苗疆之主這個位子我付出了多少嗎?你知道當我每天晚上看着苗皇天厭惡的眼神時,我的心裏有多痛嗎?你知道我的心裏有多恨嗎?!”
說罷,她再次狂笑起來,淚水再一次布滿她的臉龐,“不,你不知道,哈哈哈,你什麽都不知道,所以,你拿什麽跟我争?!”
劍光一閃之間,蠱女英已經站在城頭,俯視着苗青。
“現在,來告訴我,誰是苗疆之主?誰是苗疆最大的王?!”蠱女英狀似瘋癫,大吼道。
苗青完全被她的氣勢震懾住了,不由得向後退出兩步。
蠱女英舉起長劍,狠狠地向下劈去。
突然,一根魚竿從遠方飛來,擋住了蠱女英的劍。
“是誰?!”蠱女英氣急敗壞,向着魚竿飛來的方向大吼着。
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從遠方緩緩地走來。
頭戴鬥笠,身披蓑衣,背上背着一個魚簍。
老者走到城下,站定,直直地盯着蠱女英。
蠱女英蹙眉沉思,她覺得這名老者似曾相識。
突然,她想到了,在鏡湖畔,就是這名老者給她指路。
“是你?”蠱女英疑惑道。
鏡湖老人見蠱女英認出了自己,忙作揖拱手道:“好久不見,想不到夫人還記得老朽……”
“爲何擋我?”蠱女英并不想與他多說廢話。
“我住在秦王嶺多年,覺得這位鄰居還算不錯,若是換了一個人做我鄰居,老朽恐怕會不适應,因此懇請夫人留她一條性命,也算是給老朽一個面子……”鏡湖老人恭恭敬敬地說道。
“笑話,你算是什麽東西?也配叫我給你一個面子……”蠱女英用劍指着鏡湖老人,絲毫不客氣地說道。
鏡湖老人聞言,輕歎一聲,緩緩搖了搖頭,道:“唉,說不得了,說不得了……”
片刻後,又仿佛自言自語一般,輕聲說道:“唉,也是,老朽我本就不善言辭,既然說不得,那便打得吧……”
蠱女英雙目一凝,不等她先發治人,鏡湖老人竟然原地消失了。
“若不是情非得已,老朽也不願動手,可偏偏老朽嘴皮子又笨得很,不能勸動夫人,說不得,也隻好得罪了……”空中傳來鏡湖老人的話語,隻是這話語從四面八方而來,蠱女英根本找不到鏡湖老人的蹤迹。
突然,蠱女英隻覺後背一寒,忙揮劍向後斬去,可那裏卻空空如也。
不知何時,鏡湖老人先前擲過來的魚竿已經消失不見了。
随後,磅礴的劍氣向蠱女英襲來,她拼命揮劍抵擋,
穎兒和東方情隻能看到空中道道殘影,漫天的劍光閃耀,仿佛劍仙下凡一般。
蠱女英的右臂酸麻,她深知,若不是鏡湖老人不願取她性命,她現在恐怕早已死上十回了。
但是她卻沒心思和他在這裏糾纏,苗皇天剛死,現在正是接手苗疆的大好時機,若是被外人提前得知消息,她成爲苗疆之主的計劃就會瞬間化爲泡影。
她現在甚至在考慮要不要答應鏡湖老人,留苗青一條性命。
可她轉念一想,現在苗青身受重傷,也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若是讓苗青緩過來,将來自己再想殺她,簡直比登天還難。
而且萬一将來苗青想要報複自己,光憑苗青獨步天下的用毒功夫,自己也難以招架。
一時之間,蠱女英陷入兩難之境。
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在她爲難之際,眼角餘光突然瞥見東方情,她頓時心生一計。
“東方情,我已在暗中查明,殺害你父母的人正是苗青,現在機會難得,此時不動手爲你父母報仇,更待何時?”蠱女英氣喘籲籲,用僅存不多的氣力朗聲說道。
東方情聞言一愣,随即眼中燃起熊熊怒火。
她看向苗青,一紅一白兩色掌力瞬間萦繞在雙手之上,向着苗青步步逼近。
“你爲什麽要殺害我父母?!他們本是你座下護法,替你把守着上秦王嶺的通道,你爲什麽要這麽殘忍地殺害他們?!”東方情沖着苗青大吼道。
苗青看着東方情,眼神中隐有哀傷。
“傻孩子,保持清醒,不要被人利用,就像你說的,你父母本是我座下護法,我爲什麽要殺他們?”苗青反問道。
東方情聞言也陷入遲疑。
就在這時,鏡湖老人的聲音從空中傳來。
“你是說東方日和西門月嗎?他們是我殺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