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女子抱着一堆木柴站在洞口,呆呆地看着江天心,兩人對視片刻,又同時不約而同地将目光移開,兩個人的臉都紅了……
江天心愣愣地站在原地,刺客女子抱着木柴往裏走,神情有些不悅,直到刺客女子站在江天心面前,吃力地彎下身子,江天心才突然反應過來,忙腳步蹒跚地接過刺客女子手中的柴,女子的臉上才展露些笑意。
江天心本想跪在地上生火,可是右腿少了一塊肉的他,根本使不上力,直接趴在了地上,樣子雖然滑稽可笑,但是刺客女子卻一點兒也笑不出來,她急忙走到江天心身邊,一把扯開江天心包裹右腿的白布,隻見白布早已被染紅,江天心的右腿處赫然少了一塊肉,露出森森白骨,隻餘下一塊血淋淋的早已結痂的傷疤,刺客女子心中一疼,她低垂雙目,輕聲問道:“這是怎麽弄的?”
江天心忍痛“嘿嘿”笑道:“沒事兒,是我昨晚出去拾柴時遇到野獸了,咬的……”
刺客女子低聲說道:“騙人,以你的身手,若是果真遇到野獸,焉有命在?”說到這裏,刺客女子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了極其可怕的神情,她擡起頭,注視着江天心,眼中滿是震驚,顫聲道:“今晨我在鍋中發現肉渣,難不成是你的……”
江天心見瞞不住對方,忙解釋道:“對不起……是昨晚雨下得太急……我實在找不到吃的……迫不得已才……不過你放心……我在煮之前已經洗幹淨了……”
江天心還沒有解釋完,刺客女子的唇已經觸上了他的唇,一瞬間,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就仿佛是昨夜的雨滴重新落在他的身上,隻是這次并不凄神寒骨,而是炙熱迷離……
……
……
刺客女子依偎在江天心的懷中,用手指輕輕地觸碰着他的臉頰,臉上泛起少女特有的紅暈,輕聲問道:“我叫小情,你叫什麽名字?”
江天心緊緊地摟着懷中的人兒,好像生怕她會平白無故消失一樣,他又感覺仿佛是在夢中,可是這一次他卻再也不舍得掐醒自己,如果這一切都是夢,那就讓自己永遠沉迷在這夢境之中吧,最好一輩子都不要醒來……
江天心眯着眼,微笑着說道:“我叫江天心……”
“江天心……天心……好名字……我很喜歡……”刺客女子口中喃喃地念着江天心的名字,臉上逐漸浮現出幸福的笑意。
“這是我父母給我取的名字,你爲何會喜歡?”江天心疑惑地發問道。
小情登時面色一冷,原本輕觸江天心臉頰的手指轉而捏住他的臉,一邊捏着一邊一字一頓道:“我爲何不能喜歡?我就喜歡,如何?”
江天心滿面愁容,一邊捂着自己的臉頰,一邊疑惑不解,“難道自己又哪裏說錯話了嗎?”然後又在心中想道:“難怪孔老夫子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則不遜,遠則怨,果然,孔老夫子誠不欺我……”
小情看着愣神的江天心,冷聲問道:“你在想什麽?”
江天心回過神來,忙道:“沒有,沒什麽,隻是我這次離家甚久,音訊皆無,想必家中定會甚是擔心……”
小情聞言,輕輕地離開江天心,穿戴好衣物,站起身,背過臉,說道:“你回家去吧,你我隻是萍水相逢,方有這一段露水情緣,你不必太過在意,忘了這件事吧,從此天涯路遠,你我相逢應不識……”
在江天心看不到的地方,小情的眼中滿是不舍與哀傷,可是她的語氣卻是那樣的堅決。
江天心忙起身,說道:“你在說什麽,我怎麽可能離開你,我隻是想與家中報個平安而已……”
聽到這句話,小情方才轉過身,語氣中帶着掩飾不住的驚喜,問道:“真的?”
江天心一把拉住小情的手,柔聲道:“當然是真的……”
小情坐在江天心身旁,将頭依偎在他的懷中,又問道:“你的家中還有些什麽人?”
江天心笑道:“嗯……我還有爹爹……娘親……還有一個娘子……”
聽到這句話,小情先是一驚,而後猛然離開江天心,右手瞬間拔出腰間短劍,抵在江天心的脖子上,冷聲道:“淫賊,還不速速受死!”
江天心驚道:“怎麽了?”
小情惱恨道:“你還敢問我怎麽了?你明明已有家室,爲何還要……還要……”
江天心忙解釋道:“娶妻乃父母之命,不敢違抗……”
小情冷聲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該這般做,你這樣做,将置家中妻子于何地?”
江天心聞言更慌張了,他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我……我……我沒想那麽多……當初我見到你……便早已不顧一切了……一心隻想着跟随你……無論去哪裏都可以……我也從未想過會與你這……這樣……”
“你不要再說了!”小情怒斥道。
“我平生最恨抛妻棄子之人,但凡遇一個,便殺一個,你既然是這樣的人,今日我不殺你,但是今後我也不會見你,你,去留随意吧……”小情說罷,轉身便走。
江天心在後面苦苦哀求,可是小情的腳步卻沒有絲毫停滞,她甚至連頭都沒有回。
直到小情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密林深處,江天心痛苦絕望的哭聲依舊清晰可聞……
他再一次地失去了她,曾經,他覺得,現實與夢境之間的距離僅僅相隔一層紙,觸之可及;曾經,他也覺得,他是上天眷顧之人,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可他又是何其不幸,他費盡千辛萬苦,終于爬上了井沿兒,也終于見識過了外面風景的美麗,可是現在,他卻再一次地掉回了井底,而且這一次,他是無論如何也沒有力氣再爬上去了……
在江天心看不見的角落,小情茫然無措地向前走着,她仿佛丢失了靈魂,隻剩下一具行屍走肉,她不知道前方在哪裏,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下了腳步,胸口憋悶,忍不住彎下了腰,緊接着喉頭一甜,一口鮮血便吐了出去,殷紅的鮮血灑在翠綠的草葉上,顯得那樣紮眼,她凄然一笑,她不笑任何人,隻笑自己,隻笑命運,也許這就是她的命吧……
她倚着那棵參天大樹緩緩坐下,腦海中不禁回想起昔年往事,她出生于一個非常富裕的家庭,父親是朝廷大員,母親是名門閨秀,父母恩愛非常,她也是家中唯一的孩子,自小被視爲掌上明珠的她,享受了家中所有的嬌慣寵愛,可是當她長到七歲時,一切便都變了,先是她的父親去外地赴任時,因太過清正廉潔,眼裏揉不得沙子,被當地官員夥同強盜殘忍殺害。從此,家中便隻剩下孤兒寡母,她的母親驚聞噩耗,一病不起,沒了主心骨,家中境遇自然是每況愈下,她的母親雖然想要爲自己的亡夫誓死守節,發誓終身不再嫁,但是她畢竟是一介女流之輩,在偌大的天地之間,她沒有任何可以賴以生存的手段,加之來自娘家的無限壓力,最終,她的母親還是被迫嫁給了當地一個商人做妻。
婚後日子平淡如水,商人每日忙于生意,對她的母親自然倍加冷落,而且當初決定娶她的母親也不過是想借助她母親娘家的勢力,來爲自己的生意拓寬道路,現在,目的既已達到,他又怎會多看這個人老珠黃的寡婦一眼呢……
商人每日在外面花天酒地,每次醉醺醺地回到家中,看見她和她的母親,動辄非打即罵,加之言語相辱,小情每次都是非常勇敢地沖上前去與商人理論,但是每次換來的都是更加兇殘的毆打,每當這時,她的母親便會緊緊地将她抱在懷中,用後背承受着商人無情的鞭笞。到後來,商人更加過分,竟直接帶青樓女子回家,還一連納了三四個小妾,新來的小妾仗着自己受商人寵愛,對待小情的母親和小情也是毫不客氣,時常将她們當下人使喚。小情的母親有幾次實在不堪其辱,偷偷跑回娘家訴苦,可是俗話說的好,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更何況是像小情母親這樣的寡婦呢,那時大家都認爲,若是男子與女子成親,男子不幸暴斃,一定是因爲這個女子命裏克夫,像這樣的女子,又有誰敢要呢?所以每次娘家都是勸小情的母親,再忍忍,再忍忍……
就這樣,一忍忍了三年……
這三年來,小情從未見母親笑過,她的眼中永遠覆蓋着一層厚厚的翳,每次看向小情的目光,也總是藏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至小情長到十二歲的時候,她已經出落成一個大姑娘的模樣,容貌俊俏,含羞閉月,街坊四鄰無不誇贊這個堪比天仙一般的小姑娘,而她,也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紀……
一時間,媒婆将商人家的門檻都快要踏平了,可是小情的母親卻總是挑三揀四,除家世淵源以外,其中最重要的一條便是,人品不佳者不嫁,而且男子娶小情過門以後要發誓,此生再不納妾……
這一點對于當時的人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畢竟,男子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而且,爲了一個女子,便放棄全天下那麽多含苞待放的嬌妾美姬,在當時,隻要是個正常的男人,恐怕都不會答應,即便這個女子長得貌比貂蟬,勝過西施……
可想而知,當小情的母親提出這一條要求以後,一瞬間,商人的府邸便門可羅雀,再無人問津。
商人原本想靠着小情的美貌,再結交一個有權有勢的親家,來爲自己謀取更多利益,可是沒想到小情母親的這一番“無理要求”,直接使得再沒人敢來給小情做媒。商人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那一晚,他喝了很多酒,回到家以後,便将房門反鎖,整整鞭打了小情母親一個晚上……
那一晚,小情就站在母親身旁,目睹着一切,而小情母親卻是一聲都沒有吭,更是一聲都沒有求饒……
第二天,小情母親虛弱地躺在床上,将小情叫到身邊,愛惜地撫摸着小情的腦袋,溫柔地說道:“小情,你記住,以後一定要找一個疼你入骨的人,一定要找一個将你視爲生命的人,一定要找一個甘願爲你死的人……”
說完這句話,母親便昏睡過去,小情則久久地伫立在母親身旁,看着睡夢中母親不時皺起的雙眉,她默然無言……
商人見自己借小情攀附權貴的計劃落空,便暗地裏聯系上一個本地最臭名昭著的纨绔子弟,那個纨绔子弟觊觎小情美貌已久,因此願意出百金買下小情,供自己玩樂。商人見錢眼開,便私下裏與那人商議好,定于晚間将小情強綁來送過去,兩人商議已定,各自回家。
而小情和小情母親對此事卻是一無所知……
至晚間,商人借口有事,将小情騙到後院,早已埋伏好的幾人便将小情打暈,裝入馬車,馬車“吱呦呦”地向着纨绔子弟的府中走去……
這邊小情母親醒來呼喚小情,無人應答,又想起小情久去未歸,當下心頭一驚,不顧傷體,連滾帶爬地跑到商人面前,質問商人将小情帶到了哪裏。
商人一臉得意,将事情和盤托出,小情母親悲痛欲絕,凄厲哀嚎一聲,拿出早已藏好的剪刀,向商人刺去,奈何商人身強體壯,一個巴掌,便将小情母親打翻在地,剪刀也被商人奪下……
商人不停地毆打着小情母親,一邊毆打,一邊辱罵,小情母親在彌留之際,竟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一下子蹿到商人身上,猶如一隻受傷将死的母獅一般,死死地咬住商人的咽喉,商人使勁掙脫,用剪刀在小情母親身上插了數百下,可是小情母親至死也沒有松開手,就這樣,兩個人同時倒在了血泊之中……
這邊小情醒來,見自己竟在馬車之上,也猜到事情有詐,她大聲哭喊,可是沒人應答……
就這樣,馬車載着小情,進入了纨绔子弟的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