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是一塊平原。走出黑森林,地平線便驟然寬廣。過去騎馬踏上高處,能極目遠眺十幾公裏的距離。不過現在天空陰沉,能看清幾百米便是目光銳利。
一支數百人的隊伍架着車從黑森林出來,隊伍内的人們不同以往般沉默。他們既興奮又疑惑,交頭接耳的議論。哪怕是帶隊的幾個頭領也是情緒浮動,似乎疑神疑鬼。
伊妮莎策馬踏上道路旁的山坡,闆着臉注視前方。她試圖看穿籠罩大地的灰暗,卻一直毫無頭緒。
盧克跟在她身邊,隻勸慰道“女士,你不用太擔心,城裏的貴族真的被打垮了。老長腿本人被雨果閣下當場格殺,如今寒風城屬于我們了。”
伊妮莎回過頭,狐疑的很。她和盧克在黑森林也算認識多年,深知這個遊俠看似憨厚,實則冷血狡詐又極其能忍。要不是維克多統禦得當,根本沒可能收服他。
而就是這家夥,三天前突然跑回來說寒風城已被拿下了,長腿家族一朝覆滅。城裏的貴族老爺或死或逃,毫無反抗之力——腦子正常的人都會覺着這消息太假。
寒風城有兩萬多人口,貴族及其黨羽加起來也有個兩三千。長腿家經營五十年,根基深厚,怎麽可能被不到百人的隊伍一舉幹翻?
伊妮莎得知這個消息,第一反應不是歡喜,反而是手腳冰涼——維克多那個莽撞的笨蛋是不是遭遇了滅頂之災,以至于盧克這家夥已經背叛,故意假傳消息騙自己?
不管消息是真是假,伊妮莎都不能坐視不管。她見了周青峰寫的親筆書信,也驗證了兩人私下制定的暗押和信物,心急如焚的帶了五六百人從和諧村殺出來。
盧克返回時,周青峰把全城的馬車馬匹通通交給他帶回,方便伊妮莎運輸人員。這些馬車倒是大大加快隊伍的行動速度,可幾百人的行動依舊是件麻煩事。
女騎士比周青峰預想的快那麽些,她花三天時間離開黑森林,近逼寒風城。在大隊人馬之前,老騎士納瑟還帶了精幹手下搶先一步,要求必須見到周青峰本人。
伊妮莎甚至打定主意,自己若是靠近寒風城十公裏範圍内呼喚不到聖光,立馬砍了盧克這個内鬼。盧克這會隻能陪着小心,努力寬解這個母老虎的疑心。
如今距離寒風城越來越近,道路前方響起密集的馬蹄聲。一夥騎士不惜馬力沖到近前。領頭的正是充當前鋒的老騎士納瑟。
這位家臣一向穩重溫和,深受伊妮莎信任。可這次他還沒靠近隊伍,就激動的在前頭大喊大叫,不住的揮手——北風向南吹,老騎士的聲音也在風中被吹散,距離遠壓根聽不清。
“戒備!”伊妮莎看老騎士的舉止太過異常,心裏就是一痛。她隻當出現最糟糕的狀況,逼的老騎士趕回來示警。
這一聲令下,另幾名家臣騎士連忙抽刀出鞘,将盧克死死圍住。盧克連忙高舉雙手,“别激動,别激動,應該是好消息的。”
和諧村的隊伍也是連忙進入戰備狀态,馬車圍圈,馬匹松缰,弓弩拉弦,所有人都做好戰鬥準備——卻看到花白頭發的納瑟老騎士歡歡喜喜的舉手大喊着
“科倫菲爾長腿死了,寒風城歸我們啦,維克多雨果閣下成了新城主。我們終于可以離開黑森林,有一座自己的城市了。”
聲音喊了第一遍,所有人都不敢相信。雖然盧克已經說了上百遍,可大夥還是面露驚訝之色——在異界擁有一座城,這可不是什麽容易的事。
老騎士的馬匹跑的飛快,百米距離眨眼靠近。他并不停下,而是騎在馬背上繞着隊伍兜圈,老成穩重的他像個孩子般大叫
“兄弟們,我親眼見到了雨果閣下。歡呼吧,我們真的拿下了寒風城。城裏的貴族不堪一擊,我們有一塊自己的地盤了。”
一陣風吹來,手按刀柄的伊妮莎終于聽清老騎士的喊聲。她隻覺鼻子一酸,眼淚控制不住的嘩嘩流出。她身邊的家臣也對望幾眼,激動的笑中帶淚。
這是難以想象的奇迹!
五百多人的隊伍瞬間歡呼,癫狂大叫。他們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從村裏出來,精神緊繃,生怕聽到失敗的消息,直到現在才大松一口氣——奪城的消息居然是真的。
黑森林裏都是些破産者,流浪漢,被歧視和被迫害的底層。他們流離失所,苦苦掙紮,想要的就是有個安穩的地盤。現在驚喜從天而降,有一座城市歸他們所有。
在異界,想要一座城可太難了。建城的成本太高,控制城市的貴族更是拒絕外來人口随意進入。一個平民想要住到城裏,比現實世界在帝都魔都買套房還難。
納瑟騎士騎馬繞圈,向衆人宣布好消息,順帶還大聲喊道“雨果閣下說了,隻要是我們和諧村的人,都可以在城裏分到房子。每個人都可以有一份産業。”
哇啊,萬歲!
歡呼聲更加響亮,一幫粗人甚至跳上馬車車廂上又扭又叫。能分到房子和産業,就意味着階層的躍升。這對平民來說是一生的追求,對黑森林的窮鬼來說更是一步登天。
納瑟更趁熱打鐵的喊着,“雨果閣下還讓我問問你們,寒風城是拿下了,可北地的貴族們肯定不甘心。他們會想方設法的把城市奪回去,你們答不答應?”
不答應!
一個持斧的野蠻人站在車廂頂上,怒聲咆哮道“既然是我們搶的,自然就歸我們所有。那幫貴族都是軟蛋,我從來就沒怕過他們。”
又有幾個粗豪的戰士爬上車頂,瞪眼大呼道“不就是要幹架麽?我們懂!吃進嘴的就沒道理要吐出來,不管是誰要來搶,先踏過我們的屍體再說。”
和諧村的名字和諧,可村裏就沒一個好脾氣的人,各種惡棍匪徒滿坑滿谷。外面的人稱周青峰手下是些蠻子,不是沒道理。
納瑟鼓動幾句,就把衆人抵抗到底的士氣激發出來。他哈哈大笑的再策馬趕到伊妮莎面前,沖着正抹淚帶笑的女騎士說道“公主殿下,我們終于離開黑森林了。
雨果閣下得知您提前趕來,已經帶人在城門等着迎接。城裏有上千人等着一睹您的風采。”
“上千人?”伊妮莎一邊抽泣一邊笑,“那個混蛋的膽子真大,讓我白白爲他憂心。去把我的馬車叫來,我要換身衣服再去見他。”
女騎士有自己的仆人,自己的馬車。她進入車内先是大哭一場,借着就脫去甲胄,換下長褲,從老舊的箱子裏找出一件壓箱底的曳地長裙。
裙子還是十年前的舊衣,尺寸已然偏小。
十年往事,曆曆在目。捧着自己年少時的衣裳,伊妮莎再次大哭一場。幾個老女仆在旁邊不停寬慰,找出針線快手快腳的把裙子改大。
馬車在此期間一路歡快的趕往寒風城。當伊妮莎在城門下車,她已然褪去騎士的裝扮,換了身宮裝長裙,緩緩走向在城門。
城門口挂着一盞長明魔法燈,上千人站在道路兩旁列隊,探頭觀望。人們聽到消息,全都擠過來要一睹風采。
不少人都知道黑森林的伊妮莎美豔無雙,今日正是大開眼界的機會。在馬車抵達前,人們嘈雜議論。在伊妮莎下車後,人們寂靜無聲。
明亮雪白的魔法光線下,伊妮莎以嬌豔姿态緩緩前行,走到周青峰面前,帶領衆人單膝跪下。她任由眼淚落下,隻爲向周青峰低首輕語,“我的王,我前來服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