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郎将府邸。
牛輔匆匆趕到,從戰馬上躍下來,将戰馬交給下人,便徑直走入府中了。
入了大堂,一口水都沒喝,他便讓身側副将去将幕僚給叫過來。
沒過多久,三個幕僚謀臣便都來了。
帶頭是一個中年謀士,隻見他一身文袍,整個人打扮得非常整潔幹練。
不是别人,正是賈诩。
賈诩祖上乃是西漢長沙王太傅賈誼,賈誼師從西漢宰相張蒼,張蒼師從儒學三巨頭之一的荀子,張蒼乃是荀子的關門弟子,得意門生。
張蒼的侄兒就是西漢趙王張耳,巧的是前涼張軌就是張耳的後裔,後世居于武威郡。
而賈氏一脈也和西漢張氏如出一轍,世居于武威郡。
武威郡賈氏一族可謂正統的儒學豪門。
董卓入洛之後,賈诩先後做了平津都尉,後升讨虜校尉。
之後賈诩便在牛輔軍中輔軍,做了幕僚。
賈诩确實是有才幹,平常言語計策,常常都能夠給牛輔非常多的啓示與幫助,沒有多久,便已經是将賈诩提到他帳下第一謀士的地位了。
“我等拜見中郎将。”
人到了之後,賈诩等人先是對牛輔行了一禮。
“這些虛禮便先放下來,今日我喚三位過來,是有要事要詢問的。”
說着,牛輔便将現如今董卓的事情簡單的說了一遍。
三人聽了之後,各自都沉默下去了。
賈诩想了一下,還是先起來說話了。
“中郎将,相國的性情,你最是了解不過了,他要殺一個人,肯定是會殺的,可是?”
牛輔表情有些凝重,輕輕點頭。
“尋常人,殺了便也就殺了,但是太傅袁隗不一樣,他乃是士族代表,且袁家乃是四世三公,袁家門生,遍布天下,若是敢殺袁隗,嶽丈便是要自絕于天下,殺袁隗...實在是不行。”
牛輔不蠢,他自然知道這袁隗是千萬不能殺的。
“太傅袁隗的性子,诩也知曉一二,若說相國是個牛脾氣,那太傅的脾氣,恐怕比牛脾氣還要厲害,袁隗必然是不會示弱的,若是真的相國真的因此将太傅袁隗殺了,恐怕天下局勢都會有變化,如今關東的風波已起,聲勢很大,雖然沒有聚兵,但據我所知,乃是袁家兄弟爲了争權而已,而一旦袁隗死了,他們便不可能再繼續争權下去了。”
袁隗死了,他們肯定是要報仇的了。
在大是大非面前,若是袁家兩兄弟再因爲盟主之事拖延時間,恐怕會讓天下人不齒。
這你袁家的袁隗都死了,你們兩兄弟還在這裏争權?
你們有良心?
你有孝心?
你們還敢稱義士?
須知...
我大漢是以孝立國的,袁隗死後,袁紹與袁術必然不會争權了。
争權,便是不孝。
而他們四世三公出身,最大的優勢就是有名聲,一旦沾上了不孝這個名頭,這名聲再大也沒用了。
“袁隗不能死,我自然知曉,但如何讓袁隗不死?而且...現如今局勢如此,不知道先生可有破局之策?”
破局?
賈诩想了一下,最後輕輕搖頭。
“現在要想破局,已經是太遲了。”
董卓入洛,徹底終結了東漢王朝皇權與豪族通過外戚與宦官兩個渠道所展開的常态化政治鬥争。東漢王朝也在西涼鐵騎從河東駐屯地開入雒陽的那一刻徹底失去了“活力”,漢家皇權(皇帝、太後、外戚、宦官)再也沒法兒擺脫軍閥的控制,皇權則徹底成爲了一張軍閥推行霸權的“遮羞布”。
而董卓勢力,則從入雒這一刻起,進入其爲時不長的短暫巅峰期。
然而,董卓主從的西涼籍貫、軍将出身,與徹底掌握地方話語權并逐步向中樞朝政滲透的關東望族相沖突,這是董卓主從自始至終無法突破的瓶頸。
再疊加上董卓主從的各種莽撞暴行的影響(倉促廢帝,立威失德;殺戮殘忍,有悖人道),沖淡了董卓入雒之後對關東望族加官進爵的籠絡效果,加劇了西涼軍頭掌權派與關東望族中層管理者之間的貌合神離狀态。
換言之,董卓主從不僅在客觀出身上,與自命清流的關東望族相沖突,而且在主觀作爲上,屢屢出現禽獸暴行,徹底喪失了主宰朝政的“人望”。
值得特别強調的一點是,廢立人君,在中國古代是一件天大的事,即便是掌握中樞軍政大權的權臣,也必須掂量好自己的“德”與“威”是否能夠壓服不滿勢力、獲得足夠擁戴,否則,名分上的污點,足夠其他實力派攢集起來,借機搞事情了。
所謂“德”,并非“民心”,而是“人望”,也即擁有多少官僚士大夫與軍事武裝統帥的支持;所謂“威”,并非“淫威”與“黩武”,而是“功威”,也即指揮并創造了戡亂、滅國乃至一統級别的軍事功績,爲前朝消滅了足夠多的異己勢力,成爲功高震主之人。
過早廢立漢帝可以說是董卓最大的失招。
董卓入京前,無論是氣勢正盛的宦官之禍,還是潛在的外戚之禍,都已在火并之中消耗殆盡,董卓入京本身隻是趁機摘取火并果實罷了。
董卓入京後,未見其重振朝綱、未見其勘平四方、未見其驅除北患,也即,未立寸功便擅行廢立之事。
功勳未孚衆望,擅自廢立,德不配位,必有災殃。
董卓廢立漢帝前後的一系列毫無功勳背書的僭越舉動,爲黨锢以來因始終未能掌握中央朝政而蠢蠢欲動的關東豪族提供了最爲強勁的大義名分。
這一名分,甚至可以被檄文與望族輿論說成與商湯伐夏桀、周武伐商纣、亡秦必楚、劉邦爲義帝伐項羽等相提并論的大義之舉。
可以說,董卓是硬生生地把自己逼到了夏桀、商纣、暴秦、暴楚乃至王莽的不仁不義之輿論境地。
董卓現在的局面,都是他自己作出來的。
若是在一開始...
董卓身邊有他賈诩才,而董卓也願意聽他賈诩的計策,未嘗沒有收服關東望族的機會。
然而現在...
是一點機會都沒了。
賈诩歎了一口氣,說道:“相國太過于意氣用事了,說句不好聽的,在天下人眼中,相國已經是臭名昭著了,中郎将忠心相國,這一點倒是不無不可,但現如今...其實死一個袁隗,也沒多重要了。”
牛輔聽到賈诩的話,心中有些憤憤。
但他略略轉了轉腦筋之後,卻也知道賈诩說的話不是假話。
“關東士族那些人,也沒什麽好怕的,嶽丈有西涼鐵騎,隻要将這些人全部打敗收服了不就可以嗎?”
“相國确實是擁有武庫兵刃,數十萬大軍,然而天底下的軍隊,比相國的合起來要多太多了,況且,人望民望這種東西,有時候并非刀兵便能扭轉局勢的。”
牛輔原本是要來問主意的,不想賈诩三言兩語一講,搞得他這個嶽丈像是必敗一般,完全沒機會了。
“那現在..嶽丈便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賈诩輕輕搖頭,他看出了牛輔的心思。
“希望,還是有一些的,需要相國勤修德業,親奉聖王,讓權于關東望族,或許才有一線生機。”
讓權?
牛輔直接搖頭。
“之前嶽丈已經是給了他們很多恩賜了,然而這些人根本不懂得感恩,他們現在在朝堂上權勢一般,便敢如此嚣張,若是有權有勢,那還了得?這洛陽,還不被那些士族翻了天?”
“隻要相國手中有兵權,他們便翻不了多少風浪,況且...若是無這些士族支持,相國如今在朝中,也不是舉步維艱?如今關東望族已經陳兵關外,雖是準備進攻,關東望族倒是算不了什麽,但這天下人望,卻是非常重要。”
讓權與士族,當然十分冒險。
但董卓若是能夠因此洗白自己,再經過他的運作,達到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效果,那自然就是最好的了。
然而...
賈诩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果然,牛輔直接歎了一口氣。
“你連我都說服不了,我又如何去說服嶽丈?”
牛輔輕輕搖頭。
既然連賈诩都沒有辦法,或許他隻能用比較笨的方法了,直接将袁家的人送出雒陽了。
就算是要綁,也要把它綁出旋門關外。
....
牛輔不知道的是,在他前腳走了之後,董卓便已經是将袁隗召見過來了。
所謂兩人都是心高氣傲,都是有脾氣的人。
董卓自诩他現在是相國,且在洛陽兵力雄厚,你袁隗有什麽資格嚣張?
而袁隗心中卻是這般認爲的:
你董卓不過是低賤出身,還是我袁家門生,現在掌握大權了,還不是土包子一個?
打心眼裏,袁隗根本就沒有将董卓放在眼裏。
所以...
董卓想要在袁隗這邊出氣,找回面子,那是不可能的。
他話還沒說幾句,袁隗一張嘴就沒停過。
居然直接将董卓罵的個狗血淋頭,連一點反駁的話都沒了。
袁隗可是士族出生,這嘴皮上的功夫,比董卓好太多了。
而且沒過兩句話就引經據典,暗中諷刺董卓幾句。
董卓隻知道對面是在罵你,但具體的,他不知道袁隗罵了什麽。
怒火...
直接在董卓胸中燃燒。
他奶奶的!
我今日教你過來,是要你給我出氣的,現在反倒是我給你出氣了?
還給你一條活路?
袁隗老匹夫!
你給你董爺爺死來!
董卓早就看袁隗不順眼了,今日再被他辱罵一番,這熱血直接上頭,他肥碩的身子直接起身,将腰間的寶劍拔出,上前兩步直接刺死了袁隗。
袁隗話雖然會講,但畢竟年紀大了,而董卓再怎麽說也是軍旅出身,根本就不是董卓的對手。
而且...
袁隗死了之後,臉上也沒有震驚之色。
好似他今日來,就是爲了赴死一般。
見到袁隗這種表情,董卓心中的怒火也是被沖散了不少。
這...
袁隗被他殺了。
雖然這家夥該死,但殺了袁隗...
恐怕是會有不少後果的。
想到此處,董卓連忙叫來侍衛。
“去将牛輔李儒他們叫過來!”
......
中郎将府,牛輔臉色陰沉,此時正在想着有什麽好辦法,解決目前的局勢。
賈诩跪坐在他面前,臉上的神色倒是非常淡然。
突然在這個時候,門外副将在他耳中耳語兩聲,他的臉色,頓時驟變起來了。
“不好,嶽丈居然将袁隗殺了。”
殺了?
賈诩眉頭緊皺,也随之站起來了。
“大事不妙了。”
“此事等我回來再說。”
牛輔抛下這句話,直接起身,急匆匆的朝着相國府邸去了。
賈诩看着牛輔的背影,眼中有着擔憂之色。
爲董卓擔憂,爲牛輔擔憂,也爲他未來的前途擔憂。
看來...
得布局将來了。
賈诩眼神閃爍。
如果說袁隗死之前,董卓還有一點點機會的話,那袁隗死了之後,這機會是一點都沒有了。
袁隗死了,董卓将難以自立于天下。
他手底下就算是有皇帝,也很難挾天子以令諸侯了。
天下人,現在根本就不聽他的話。
原本董卓的出身便是一個問題,現在殺了四世三公的袁紹,便更加沒有機會了。
唉~
在亂世之中,要保全自己也不容易啊。
隻得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
袁隗入相國府,然後死在相國府的事情,董卓事先沒有遮掩,這樣的消息,很快便從相國府傳出去了。
此事錢塘侯府中。
朱儁前幾日才收到呂煜的信,如今知曉袁隗已死,便知曉他不能再留洛陽了。
“看來得離開洛陽了。”
但離開洛陽,要去颍川嗎?
與關東望族讨伐董卓?
算了。
這事情我還是不參活了。
董卓勢大,這關東望族能否成功,都是一回事。
況且...
朱儁上了年紀之後,對那些虛名已經不怎麽放在心上了。
他手底下有家兵,便一路回到會稽郡罷了。
北方肯定是要亂起來的,南方或許還有些清閑的可能。
想到這一點,朱儁沒有猶豫,當日便以出遊威名,帶着些許家當,直接離開洛陽。
而與朱儁一般逃離洛陽的,還有司馬家等許多關東望族之人。
袁隗董卓都能殺...
其他人,他便更可以殺了,現在離開,絕對是最明智的。
否則到時候引火燒身就不妙了。
一時之間,海内震動!
袁隗之死,就像是一陣飓風,将原本就在暴風雨前夜的天下,吹起了狂風陣陣。
這大雨,看起來也要下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