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平身後的那些太學生一個個退後,給呂煜讓出了一條道來。
範平就是他們中水平最高的。
現在水平最高的都不是這個呂公明的對手,他們自然不會上前來自取其辱。
除非真的想用劍比試。
但他們讀書人,若說不過人就用劍來說話,那豈不是丢了大臉?
來時兩人,進時身後卻跟了數十人。
這種架勢,即便是在太學也是會引人側目了。
“那是何人?”
“不知,但他身後乃南陽範平,世習谷梁,如今在太學中倒也算的少稀少了。”
“我聽說今日司徒要人至太學送信,怕那位就是信使。”
“可是研習公羊的呂煜?”
“想來該是。”
“爲何不是公羊博士弟子相迎,反而是谷梁範平來迎?”
“此事我豈知?”
...........
這一路上,指指點點的聲音可真是不少。
不過呂煜算是閑适,目光平靜,臉色淡定,就像是來旅遊的一般。
王甯就要拘束得多了。
這些太學生,隻要是經過了考核,那便是可以出外爲官的。
現在是太學生,日後出去,便是縣君縣尉...
可算是人上人了。
當然...
要說最難受的,自然就是範平了。
他原本是想要找呂煜的茬,若他将呂公明堵在太學讓他不得寸進,他必然聲名大噪!
太學中不少人恨司徒王允,但又拿他無可奈何。
這呂公明既是信使,羞辱他便如同羞辱司徒一般。
可惜...
他沒能成功。
否則若能讨得博士、博士弟子他們的歡喜,日後考校,他定能出外爲官。
而且還是膏腴之地!
現在太學還有研習谷梁的人,不是真的喜歡谷梁,便是因爲谷梁學派人少,相比于其他學派更容易冒頭,也更容易考校成功。
範平很顯然就是屬于後者的。
“往前走百二十步,便是韓詩校舍。”
範平懂得變通。
他之前去太學外堵門,原本就是要求名聲。
他谷梁出身,而呂煜公羊出身,照理說見面不臉紅脖子粗打一架也就罷了。
如何還會比公羊的博士弟子還先到?
這說明我範平胸懷寬廣,不計較派别争端....
呂煜這個時候可沒有心思去猜測範平的想法。
方才一路走來,經過了魯、齊二家。
光看院門,還看不出端倪,但從其中出入的太學生,便可以看出該學派是否受到當世追崇的。
韓詩不是,魯詩不是,齊詩也不是。
反倒是在三家之後,院門不高的毛詩,卻是常常有太學生進進出出。
漢末毛詩大興,魯、齊、韓三家已經是漸漸式微。
“閣下是...”
研習韓詩的太學生看着呂煜,以及身後的範平,眼中稍有詫異。
“在下呂煜,受司徒所托,送信至濮陽公,還望代爲轉達。”
韓詩與公羊都屬今文經學派,因此火藥味就沒有與谷梁沖突大了。
當然...
谷梁也屬于今文經學派,不過都是解釋春秋的,同行都是冤家,關系能好才怪。
這見一面都不打一架,反倒顯得奇怪。
“好。”
韓詩博士弟子出列,接過呂煜手上信件。
這範平乃是谷梁出身,他能擺下學派偏見出迎呂公明,他研習韓詩的,也沒有必要去爲難了。
況且濮陽闿與王允有些交情,雖然交情不深,但作爲弟子,對于博士老師的朋友,可不能怠慢。
既是在他們心中也早非議王允了。
等待。
有時候是漫長的。
但漫長的等候有時候也是不平靜的。
就譬如現在。
像是什麽風聲走漏了。
又像是一滴血滴在鲨魚群中,刹那間便吸引了許多嗜血鲨魚。
太學生來了。
黑壓壓的一片。
這些頭戴小冠的太學生,一齊過來,不說還是有些威壓的。
“誰是呂公明?”
“我便是。”
呂煜剛要起身,身側的範平卻是拉住了呂煜。
“公明且慢,他們乃是研習【左傳】學子,人數衆多,冤家宜解不宜結,且讓我來。”
範平一看表演的機會來了,拍着胸口,自告奮勇上前去。
“呂公明隻是送信而至,何苦爲難?便是我也是舍棄偏見,親自出迎,諸位何不化幹戈爲玉帛,共赴宴席訴酒中?”
能夠在一幹博士子弟面前說話,這是範平之前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況且...
呂公明入太學的事情,肯定是受到博士們的關注的。
這可是揚名的大好機會。
“我以爲是何人,原來是範平,溝渠般人物,敢與皓月争輝?還不退下?”
範平黑臉頓時變得通紅,他雙拳緊握,雙眼憤怒的朝着說話的人看去。
那是一個少年郎。
他一身月白項銀細花紋底錦服,大片的蓮花紋在白衣上若影若現。一根白絲線束着一半以上的黑色頭發高高的遂在腦後。
下颚高擡,四十五度望天。
那一雙冰冷孤傲的眼睛仿佛沒有焦距,他甚至沒有正眼看過範平。
好一個俊俏少年,好一個嚣張郎君。
呂煜還以爲範平會發作。
但讓他詫異的是,範平緊握的拳頭松開,臉上硬是擠出一抹難看的笑容出來。
“德...德祖所言極是。”
楊修雖然主修【歐陽尚書】,但對當下熱門【左傳】也是非常感興趣。
當然...
即便他對左傳不感興趣,這太學有了熱鬧事,豈是能沒有他楊德祖在?
這少年是楊修...
呂煜看向楊修,眼中倒是有别樣的情緒在。
難怪日後時時在曹操面前裝逼,原來這項技能是從小就精修過的。
被楊修如此羞辱,又不敢當面反駁,範平隻好灰溜溜的離場。
今日好名聲沒得到,反倒是被楊修平白羞辱,壞名聲倒是得了去。
倒了血黴了。
範平現在都要吐血了。
範平一離去,他身後太學生也跟着散去。
呂煜一下子就變成了孤家寡人,形單影隻。
如果說谷梁與公羊是同行,有恩怨的話,那左傳與公羊的矛盾就不止于此了。
西漢到東漢的很長一段時間内,公羊是老大,而左傳屈居于後。
但是現在左傳得勢,不得将之前的大哥按在地上瘋狂踩踏?
更何況...
此間事情還有王允這一層的關系在。
而範平離去之後,衆人的目光都定格在呂煜身上了。
恰似黑雲壓城城欲催,暴風雨即将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