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鳴此時站在原地,微微沉思。
原本他對于自己的傷,實際上有一些更加陰暗的猜想,可現如今很明顯,這就是一起異常單純的意外。
但總體來講,還是因禍得福……或許那個獨眼老者所說的話并非空穴來風,自己真的是因爲頭部受到猛烈撞擊,原本一直沉睡的魂魄真靈才得以蘇醒。
那麽這裏……
鍾鳴擡起了頭,大緻明白了自己所身處的地方。
大概是……我這具身軀的記憶長河?
那些光彩奪目的琉璃碎片,則是自己的記憶碎片?
隻是鍾鳴有一點還有些奇怪,如果這些琉璃碎片真的是自己破碎的記憶,爲什麽不是以自己的視角呈現的?而是一個極其詭異的、俯視的第三人稱視角?
就好像……好像……
高懸在天上的一隻眼睛?
鍾鳴皺了皺眉頭,打算繼續沿着這條記憶長河,向深處遊去看看。
他很快就在不遠處的河底又發現了一枚比之前所有的琉璃碎片都要大的新碎片,于是奮力向前走去……
河水變得愈加湍急,同時這條記憶長河的深度也在不斷增加,很快,水位便已經沒至了鍾鳴的腰部。
但此時此刻,鍾鳴也撿到了河底的那枚新的記憶碎片。
這枚碎片上銘刻的影像,明顯是一段新的記憶,然而這一次卻并非同之前那般的俯視視角。
影像中,兩個瘦小的背影占據了中央的位置。
隻留給了鍾鳴背影的這兩個人似乎是坐在一處屋頂,頭頂便是繁星滿綴的燦爛夜空,但有些奇怪的是,這兩個背對着鍾鳴的人,其中一個正擡起頭望着夜空,而另一個人卻自始至終都低着頭,對于漫天的繁星視若無睹。
那個擡頭望着星空的人一直在不斷地說着什麽話,但可能是由于碎片不足的緣故,鍾鳴并不能聽得真切。
爲了聽清楚話中的内容,鍾鳴很快便鎖定了另一塊離此不遠的記憶碎片,并且奮力朝那個方向遊了過去……
可當他遊過某個不知名的“節點”後,水流竟然一下子變得極爲洶湧湍急,一股沛然莫禦的巨大推力連綿不絕地向鍾鳴襲來,竟然生生地将他沖了回去!
咕咕咕……
不小心在河中滑倒的鍾鳴被河水淹沒,一股奇特的力量湧入他的體内,隻一瞬間,鍾鳴便再次失去了知覺……
————
當鍾鳴再次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的身邊不知何時竟多了許多人。
距離他最近的是個須發皆白的青袍老者,一隻滿是皺紋的手正搭在自己的手腕上。
老者身後則是之前自己見過的中年男人、以及獨眼老者,而在中年男人的身後還跟着一個有些怯生生的小男孩。
“醒了?”
與其最近的青袍老者微微笑道。
“安哥兒!”原本躲在中年男人身後的小男孩見鍾鳴醒轉過來,似是長長地舒了口氣,急不可耐地跑到了近前。
不知爲何,鍾鳴總對這個小男孩有種莫名的親切感與熟悉感,在兩人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他竟然下意識地便脫口而出:“阿莫!”
“安哥兒!你真的能說話啦!”那名叫阿莫的小男孩顯然很是開心:“呀,那你以後不是可以同我一起去私塾念書了!”
“咳……”一直都看着這一幕的中年男人輕咳了一聲,語氣恭敬地向坐在鍾鳴身前的青袍老者問道:“梁神醫,這孩子的傷……如何了?”
青袍老者撫了撫颌下白須,緩緩道:“狄員外不必擔心,安少爺此時的脈象平穩,已無大礙……至于突然恢複神智這件事情,老朽懸壺問診也有數十年了,确實聞所未聞呐……不過終究還是好事,若是今後有什麽異常,狄員外盡可以派人到安福堂,老朽一定盡快前來。”
“那便多謝梁神醫了!”中年男人神色欣喜,深深一揖,随後瞥向身旁的獨眼老者:“羅老,回頭遣人将這幾日的診金,一并送去安福堂。”
“是,老爺。”
“呵呵,好說,好說。”青袍老者此時站起身來,拿起了自己診療時随身攜帶的藥箱,微微躬身道:“那,老朽便先告退啦。”
“羅老,用府上的馬車,将梁神醫送回安福堂。”
“是……”
獨眼老者應了下來,随後與青袍老者一同離開了鍾鳴所在的卧房。
此時卧房内便隻剩下了中年男人、名叫阿莫的小男孩,以及鍾鳴三人。
中年男人緩緩走到了鍾鳴床前,摸了摸床邊小男孩的後腦勺,輕聲道:“莫兒,既然已經見到安兒醒了,便先下去将先生布下的功課溫一溫吧,以後一起玩的時間有的是,不必急在這一時。”
小男孩似乎有些不高興,撅了撅嘴。
“聽話,安兒的傷還未痊愈,正是需要好好休息的時候。”
“嗯……”聽了這話,小男孩方才輕輕點了點頭,有些依依不舍地看了躺在床上地鍾鳴一眼:“安哥兒,那我明日再來看你。”
小男孩走後,中年男人才坐到了鍾鳴所在的床邊,低聲問道:“安兒,可好些了?”
此時還不清楚面前這個男人與自己究竟是什麽關系,鍾鳴不敢随意稱呼,隻是含糊道:“已好多了。”
“你受傷當日,莫兒與來福在附近的橋下岸邊找到了你……”中年男人緩緩道:“你還記得當日是怎麽掉下橋頭的麽?”
倚靠在床邊的鍾鳴深深吸了一口氣,小心應對道:“那日……我與阿莫一起在那邊吃糖葫蘆,後來我走到橋邊,手中的糖葫蘆掉到了河裏,結果就不清不楚地跟着一起跳了下去……”
中年男人微微點頭,據下人所說,當日在河裏确實也找到一串未吃完的糖葫蘆。
“那,之前的事情,還記得麽?”
“我腦子還很亂,已記不清楚了。”鍾鳴搖了搖頭。
“那好,既然記不清楚,就不必勉強自己了。”中年男人笑着說道:“暫且先歇着吧,你的傷勢還需靜養一時間。”
鍾鳴神色乖巧地點了點頭,提了提蓋住下身的被子,十分聽話地躺了下來,不久便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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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走出卧房後,發現之前送郎中出府的獨眼管家已經返回,此時正躬着身子,安安靜靜地守在鍾鳴的卧房門口。
“老爺……”
“去書房說。”
兩人并未在卧房門口多作停留,而是直接穿過了後庭的長廊,來到了這座府邸中段的書房中。
“老爺……此事是否應該禀報侯府?”到了書房,獨眼管家将房門緊閉後,方才低聲問道。
中年男人此時坐在書房中臨近左側書架下的藤椅上,靜靜不語,甚至看不到他的表情。
過了半晌,一直沉默的中年男人才緩緩道:“這麽大的事情,自然要找機會禀明侯爺……”
“那……老奴去辦?”
“不,再等等吧!”豈知中年男人似乎改變了主意,從藤椅上站起身來,神色冷峻:“再等一等,現今或許并非是一個最好的時機。”
“老爺,這件事情瞞不住的,即使我們不上報,消息總也會傳出去的。”獨眼管家歎了口氣,緩緩道。
“我知道……但此時若将這事上報侯府,對于安兒隻怕是禍非福啊。”中年男人搖了搖頭:“安兒在邱陽城一事,侯府所知之人甚少,除你我之外,唯有侯爺知情……甚至可能連夫人都不知道。”
“既然如此,瞞一瞞,總是不至于走漏風聲的。”
“等到時機成熟,咱們再找機會上禀不遲。”
說到此處,中年男人似乎想到了什麽,不由得歎了口氣:“唉……其實,若安兒做一輩子傻子,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