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保密,撒克遜軍方在峽谷兩端以巨石填塞路口,将其封閉。
按照拉傑什提供的情報,囚牛率領騎兵部隊炸開北面的封道石,領軍進入峽谷。路雖然不好走,但就北方戰馬的耐力和敏捷來看倒也不算什麽,何況“聖殿傭兵團”提前派人沿着峽谷兩端的高處往南進發,沒有發現任何埋伏。
暴齒沒有急于進攻。他下令士兵們按照所在的編制分隊休息。工兵在隐蔽位置架設炮位,就近收集木柴之類的燃料,熬了些肉湯,讓士兵們就着幹糧吃了一頓。
布拉克巴恩侯爵昨晚就下達了進駐戰壕的命令。這樣做是有依據的:昨天中午視察兼發放午餐,他在工地上看到了壕溝已經初具規模,雖然深度不夠,但就長度和寬度而言已夠用。
倫敦城很大,因爲沒有城牆導緻外圍民居繁雜,無論從城市内外繞行一周都得花費大量時間。在布拉克巴恩侯爵看來,防禦工事最要的部分就是北面,因此昨天的視察也以城市北線爲主。
他隻有一個人,分身乏術。東面、西面和南面的防禦工程監管隻能交給下面的人負責。
就在布拉克巴恩侯爵發布一道道作戰命令,整個王國軍部被緊張空氣籠罩的時候,臉色鐵青的财政大臣大步走進侯爵辦公室,怒視着正圍在地圖旁邊的布拉克巴恩與一幹高級軍官。
“這就是你所謂的公平?”勞倫特怒不可遏,将手中一塊染血的髒布狠狠摔在桌上。
作戰計劃已經下發,該下達的命令也已經完成。侯爵對财政大臣的做法感到不解,他皺起眉頭揮了揮手,示意軍官們下去,按照指令行事。等到關上門,房間裏隻剩下兩個人,侯爵才認真地問:“出什麽事了?”
财政大臣眼裏充斥着少許血絲,他擡手指着侯爵,低聲咆哮:“你答應過給他們一頓豐盛的午餐,以這個沖抵強制勞動的報酬。你……你這個騙子。我實在太天真了,居然相信了你的謊言。”
布拉克巴恩侯爵怔住了,臉色随即變得很難看:“把話說清楚,到底怎麽了?”
勞倫特發出怒吼:“接着裝,别告訴我你什麽都不知道。”
“我根本不明白你到底在說什麽。”侯爵也發怒了:“我從昨天一直忙到現在,巨人先鋒軍來得太快了,昨天下午斥候就傳來消息,我一直呆在這裏安排作戰計劃……你到底想說什麽?”
财政大臣心中怒意消退了一部分,他眼中仍有懷疑:“你真不知道?”
“說吧,到底怎麽回事?”布拉克巴恩侯爵心中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你手下的人克扣糧食。”财政大臣把自己了解到的情況一股腦說出來,咬牙切齒:“白面包換成了黑面包,黃油減扣了一半,雞蛋扣下了三分之二,不足的部分他們用白菜和洋蔥沖抵。最後是熏肉和香腸……直接被他們吞了沒有下發,湯裏隻有幾根沒肉的骨頭。”
布拉克巴恩侯爵臉上全是震驚的神情:“你說什麽?這……這是真的?”
“問問你手下的軍需官吧!他們很清楚自己幹了些什麽。”勞倫特眼中閃爍着憎惡,視線随之轉移到桌上那塊染血的髒布上:“舉報者被他們殺了,我是從别的渠道知道這個消息……事實上這已經不是什麽秘密。昨天晚上在平民區已經鬧開,很多人對北線得到特殊供應這件事感到不滿,我估計柯莫伯爵很快就會過來找你,他跟我一樣,說的都是同一件事。”
布拉克巴恩侯爵感到眼前一陣發黑,倒退了兩步重重跌坐在椅子上。
身爲王國軍事大臣,他很清楚“賞罰不公”會導緻什麽樣的後果。如果換在平時,自己有很多方法可以把事情壓下去。然而現在不同,城外有好幾萬骁勇善戰的北方巨人正在虎視眈眈,随時可能發起進攻。
“……查!”侯爵從牙縫裏惡狠狠擠出後面的話:“必須嚴加懲處這些膽敢貪污軍用物資的混蛋!”
“懲處?”财政大臣緩緩搖頭,神情變得有些悲哀,他擡起頭看着侯爵,目光很是複雜:“現在說這種話,還有意義嗎?”
“現在是特殊時期,事情傳得很快。那些在你監督下得到整份午餐的人很高興,也很滿足。他們昨天回去以後一直在議論這件事,在平民當中很快傳開。白面包和黑面包的區别太大了,幾乎所有人都在議論。”
布拉克巴恩侯爵感覺一陣疲憊襲來,以至于自己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不得不用雙手撐在椅子上,勉強保持坐直上身的姿勢。
他很清楚這意味着什麽。
分配不公會出大問題。如果在平時也就罷了,大不了讓警察總部派人維持秩序,強行把事情壓下去。然而現在不同,北方巨人的軍隊就在城外,自己帶着缺少武器的軍隊赢面極小,如果得不到來自城内民衆的支持,所謂“首都保衛戰”根本打不下去,與其留在這裏白白損耗兵力,還不如趁着現在早早離開。
這僅僅隻是在腦海中一晃而過的想法。
“我給你一個中隊,這件事就由你負責。”布拉克巴恩侯爵很快理清思路,他眼睛裏釋放出兇狠的目光:“該抓就抓,該殺就殺,我需要一個安全穩固的後方,不能再出岔子了。”
财政大臣臉上的憂色随着侯爵這些話略微變緩。他下意識……也可以說是遲疑着點點頭,心中同時夾雜着欣慰與擔憂。前者是因爲侯爵的态度和處理方式與從前一樣,這讓勞倫特看到了希望;後者來源于他自己的一些想法。
“……巴克,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思考了幾秒鍾,财政大臣叫出了久違的老友昵稱:“如果隻是普通的貪墨物資,該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問題是……王室的人也牽涉其中。”
“誰?”布拉克巴恩直截了當地問。
“魏默森公爵的兒子。”勞倫特認真地說:“我查過,很多事情與他有關聯,我懷疑這一切都是他在背後主導。”
布拉克巴恩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魏默森公爵是國王喬治的叔叔,是一個爲人謹慎,名聲極好的貴族。
無數事例早已證明,一個好人不一定會有一個好兒子。這句話放在魏默森公爵身上再合适不過。盡管老公爵品格高尚受人尊敬,可他的兒子……尤其是長子,根本就是一個無惡不作的家夥。劣迹斑斑,幾乎所有人間的罪惡他都有參與,以至于人們根本不願意提及這家夥的名字,都是用“那個混蛋”或者“公爵之子”作爲代稱。
魏默森公爵已經老了,連路都走不動,沒幾年活頭。但不可否認他年輕的時候爲了撒克遜王國立下汗馬功勞,做出了卓越貢獻。看在這位可敬老人的份上,國王喬治在重臣之間下了一道“私人命令”:在魏默森公爵去世前,誰都不準動他的兒子。無論清算還是追責,一切都等到老人死後再說。
王國警察總監柯莫伯爵之所以滿腹牢騷,對首都和王國局勢感到悲哀,其中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來自“那個混蛋”。事實上,以魏默森公爵之子爲代表的貴族犯罪群體越來越龐大,他們認爲這個國家之所以能有現在,都是因爲自己的祖先在戰場上立過功,受過傷。這些年輕的勳貴之後橫行無忌,相互照應,觊觎朝堂之上的高位,更對國王身邊重臣把持的局面感到不滿。
遙遠的撒克遜上古時代有一句諺語:漁夫的兒子會駕船,将軍的兒子會騎馬。這與古老中國“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有異曲同工之妙。
公爵之子當然不是貧民窟裏的小流氓,在暴力思維與陰謀詭計方面有着層次與見識産生的顯著區别。
一個貴族,尤其是一個有着良好家世的貴族,就算再沒有眼光,再邪惡,再霸道,也不會在關鍵時候做出自毀根基的無腦行爲。
退一步,就算他是個十惡不赦的瘋子,他身邊也有其他人會審時度勢,将其制止。
财政大臣一句簡單的提醒,使布拉克巴恩侯爵瞬間想到了很多。他感覺後背上一陣冰涼,冷汗浸透了穿在皮質铠甲裏面的襯衫:“……你的意思是,他們有其它想法?”
“他們”指的是以公爵之子爲首的那些人。
勞倫特沒有直接給出準确答複。他舔了舔發幹的嘴唇,猶豫道:“他們不喜歡你,也不喜歡我。他們一直認爲我們把持着王國軍權和财權。即便是聖主也不可能猜透每個人心中所想,我隻能按照正常邏輯分析:他們想借助這次戰争達成一直想要的目的,把我們弄下來。”
就在兩個人默默無語陷入思考的時候,忽然聽到遠處從傳來帶有輕微震動的悶響。
随即,房門從外面推開,身穿皮甲和制服的副官跑了進來,他向侯爵行了個禮,帶着臉上的焦急,氣喘籲籲地說:“報告,北方巨人開炮了。”
……
暴齒将炮隊分爲兩組,第一階段炮擊主要目标是位于倫敦城外的塔樓。這些警戒塔年久失修,雖然在布拉克巴恩侯爵的命令下加緊修造,卻終究擋不住威力十足的炮彈。在炮兵觀察員的引導下,三輪齊射過後,北面方向通往倫敦城的外圍陣地上,已經看不到任何高于地表兩米以上的建築。
暴齒沒有忙于派出步兵,他下令更換炮彈,讓第二組炮兵調整炮口仰角,将整座城市納入射擊範圍。
布拉克巴恩侯爵與勞倫特伯爵跑出房間的時候,正好聽見空氣中傳來尖厲的呼嘯聲,随即看到遠處的房屋建築被巨大的爆炸和火光籠罩,升騰起濃密黑煙,迅速燃起熾熱烈焰。
化學制磷需要嚴格的密封流程。天浩提出了“燃燒彈”的概念,并按照自己的經驗,畫出了文明時代此類炸彈的内部基礎結構圖。科技部的研究人員進行了多次試驗,最終确定了提純燃油加上各種物質,以及在密封環境下壓入部分白磷,在汽油燃燒彈基礎上研制出首批特種炮彈。
三輪炮擊,一百二十枚白磷燃燒彈落入城市,立刻釋放出巨大的威力。
所有爆炸範圍内的木制建築全被點燃,這種可怕的火焰即便是粘在石頭表面也能持續燃燒。高溫和大火緻使爆炸圈内所有人都被點燃,那些當場被炸死的人無疑很幸運,沒有受到痛苦折磨。數以千計的人在大火中發出慘嚎,他們拼命奔跑,拼命拍打着身上的火焰,趴在地上來回亂滾,卻無濟于事。熊熊火焰仿佛魔鬼之手将他們牢牢緊握,衣服很快被燒光,皮膚由烤熟的焦黃變成炭黑,奔跑之類的猛烈活動加劇了龜裂,瀕死者發出聲嘶力竭的慘叫,眼睜睜看着胳膊、大腿、胸前、腹部等位置的皮膚紛紛脫落,露出散發出絲絲蒸汽,半熟狀态的粉色肌肉組織。
親眼目睹這一切的财政大臣面如土色,他站在原地顫抖不已:“滅火……快組織人滅火。”
這是他腦子裏的唯一念頭。
布拉克巴恩侯爵的反應更快一些,考慮的問題也更多。他緊張急促地下達了一系列命令。
“命令警察總部立刻派人維持秩序,盡快滅火。還有,派人通知王室衛隊,讓他們保護國王進入地下密室。”
“城外的軍隊到底在幹什麽?傳我的命令,讓他們向巨人陣地發起進攻。”
“加派信使,問問南邊的援軍什麽時候能到?”
一邊說,他一邊轉身返回屋内,等到出來的時候,侯爵手中已經多了一支做工精美的火繩槍。
勞倫特頗爲敬佩地看着他:“你要親自上陣?”
“我和我的家族一直在侍奉國王。”布拉克巴恩侯爵臉上全是猙獰,他熟練細檢查着手中的槍,一邊裝填火藥一邊說:“我是撒克遜人,這裏是我的國家,我的城市。面對強敵,唯有死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