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等到和阿蘇勒約定好的那一天,景喜的毒藥并未如約用在阿克青的身上。
那天是十五月圓夜。
她一人毒殺了牢中幾十女囚,親眼看着她們一個個倒在她面前,七竅流血、毒發而亡。
景喜從來不願做結束他人生命的劊子手,可那些可憐的女人全都跪在她的腳下苦苦哀求。
那些女人中有的在流淚,有的在流血,苟延殘喘隻求一死,她們甯願去死也不要活的像頭牲口。
而景喜就是那個手握劇毒的人。她心裏清楚,她将毒喂給她們,對她們來說其實是一種解脫。
可是當她親眼看着幾十條人命在她眼前以這種慘烈的方式消逝的時候,她的心裏很難受。
尤其那時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忽然反了悔,她流着血淚哀求景喜,告訴景喜說她不想死了,還想繼續活下去,求景喜救救她。
劇毒見血封喉,景喜救不了那個十四歲的小姑娘,也救不了這裏服毒的任何一人。
她隻能站在那裏任由那個小姑娘抱着她的腿掙紮,小姑娘的血吐了她一身。
後來阿蘇勒的人來提她,不料卻與阿克青撞上,兩撥人素來不和,阿克青又見阿蘇勒的人帶走了景喜,當場就動起武來。
景喜知道自己逃離的機會來了,趁亂拿走了牢房的鑰匙,放出了地牢中的部分死囚。
阿克青察覺到景喜要逃,親自去追。
阿蘇勒的人目的是要阿克青死,但并不代表他們樂意放景喜走。
兩撥人一時停止了内鬥,合力追捕起景喜來。
景喜心裏清楚,這恐怕是她能夠逃離烏金國的唯一一次機會了。
如果這次逃不掉被阿克青抓回去的話,她可能死的比那些女囚還要慘。
所以景喜放了一把火,燒了鬥獸場。
鬥獸場多是木質建築,圍有易燃的藩布,大火很快就燒了起來。
景喜算到這場大火能給現場制造混亂,算到了這場大火能給她帶來逃生的機會。
可是她忽略了鬥獸場下的地牢是不通風的,大火燃起的濃煙使得地牢中數以千計的囚犯窒息死亡。
景喜沒有算到這後果,她隻顧奮力出逃,阿克青追來,她便紮瞎阿克青的一隻眼。
後來景喜終于逃出了烏金國的都城,可是她在逃亡的途中聽說那場大火燒了三天三夜,還聽說有些殺人如麻的死囚逃出去後肆意虐殺普通百姓。
再後來,她被阿克青率兵追上。
阿克青拿着一把匕首抵在景喜的眉心。
他告訴景喜,說她應該回去看看鬥獸場下的地牢。
那裏的每一片斷壁殘垣上都殘留着深深的指甲印。
那是被活活燒死的人們,在活着的最後一刻掙紮在這世上的痕迹。
阿克青告訴景喜,那些人是被景喜活活燒死的。
不僅僅是那些死囚,不僅僅是那些無辜的罪犯家眷,還有方圓十裏的無辜老百姓,還有被逃出去的死囚虐殺的普通婦孺孩童,死亡人數數以萬計。
阿克青說要帶景喜回去,聽聽那些失去了父母的孩子是如何嚎啕哭泣的,看看那些失去了孩子的父母又是怎樣生不如死的。
那不是景喜第一次聽到關于那場大火的後續,其實在逃亡的路途中她就已經聽說過了。
那些逃出去的死囚殺人如麻,害人的手段聳人聽聞。
她不是有意要燒死那些無辜的人,也不是有意要害那些無辜的百姓,可是那場火确實是她放的,那些死囚确實是她放出去的。
因爲她想要逃離。
幾萬條人命,景喜不敢面對。
一閉眼,她似乎就看到了那個月圓夜她燒起來的熊熊大火,似乎就能聽到無數人在火海中竭力呼喊着奔逃。
可她最終還是落在了阿克青的手裏,還是沒有逃掉。
阿克青的匕首就抵在她的額頭,她握着阿克青的手用力壓了下去。
景喜刺瞎了阿克青的一隻眼,阿克青手下絲毫不留情,他的匕首刺進了景喜的眉心。
不過阿克青的兄長太子阿蘇勒也沒有對阿克青手下留情。他趁着阿克青外出追捕景喜的時候對他進行了暗殺。
這場兄弟二人之間的内鬥再次給了景喜逃脫的機會。
景喜在逃脫的過程中跌入了江流,最後被雲暮雪所救,她眉心那道細長的紅痕也是那個時候遺留下來的。
景喜也是從那時候起開始害怕見到火的,一次高燒後她昏迷不醒,意外打翻燭台燒着了木屋。
是雲暮雪沖進火海将她救了出來,可萬分不幸的是,當雲暮雪再次沖進火海營救愛犬的時候,卻永遠留在了裏面,化成了灰燼。
救命恩人因她而死,又是因爲她放的一把火,那時的景喜,崩潰了。
“再後來的事情,我就不太清楚了。”景喜從回憶中慢慢回過神來,神情有些恍惚,“關于那位景閣主,想必你們知道的都比我多。”
“主子~”四喜聽了這些,再次淚目,“這些年您在外面吃了好多的苦,以後就讓奴婢好好伺候您吧。”
見四喜又落了淚,景喜強撐着笑了笑:“說什麽呢,你都成家了。孩子都已經會叫娘了,以後你隻要把自己的日子過好就算我過去沒白疼你了。”
“景喜,”白露也有話要說,不過她才說了兩個字就被景喜給打斷了。
景喜笑着看白露:“你們不要同情我,我把過去的事情告訴你們可不是爲了博同情的,隻是爲了滿足你們的好奇心而已。”
芳杜若望着景喜,笑了笑:“還能開玩笑,看來你确實不需要我們這些人同情。”
景喜朝芳杜若挑了挑眉:“知我者莫過于芳先生也。”
她說着站了起來:“好了各位,時間真的不早了,大家不如早點回去休息吧。”
“世子,世子妃,”景喜看向宣胤和白露,“我送兩位?”
“不必,”宣胤開口道,“你早些休息吧。”
衆人都散了,景喜這才松了口氣,靠坐在了椅子裏。
隻有她自己知道,她出了一身的冷汗。
剛才回憶那段過往,尤其是烏金國的鬥獸場和地牢時,她嚴重感到了生理和心理上的不适。
現在她癱坐在椅子裏深呼吸,冷汗出的就更快了。
正在她覺得胸悶不已的時候,一隻拿着帕子的手忽然伸了過來:“擦擦汗吧。”
景喜擡頭,看向盛廷,有些訝異:“你還沒走?”
“看你臉色不太好的樣子,”盛廷微微蹙起眉頭,“要不要叫大夫來看看?”
景喜接過帕子擦了擦額頭和臉上的汗水:“你是不是忘了我自己就是大夫了?我坐在這裏緩一緩就好了。”
盛廷垂眸看着景喜:“那這病用藥可以治嗎?”
景喜捏了捏眉心:“回頭我翻一翻醫書,試試看開個方子吧,總會有辦法的。”
“你應該知道你兩次回來都是在十五月圓的晚上吧。”
“嗯,我記得上一次是在一口枯井裏,‘他’把我和宣凝關在了一起。”
想到那次在枯井裏的經曆,景喜不禁笑了:“要說那位景熹還真是個狠人,我絕做不到他那個地步。你絕對想不到的,
‘他’爲了不讓我出去,竟然設了一個暗号,哪怕我成功的模仿出了‘他’的聲音,可隻要我說不出那個暗号,‘他’的人就不會放我出去。
‘他’甚至還娶了一個妻子,你說這事荒唐不荒唐,竟然一直以爲自己是個男人,以爲自己是雲暮”
景喜沒有辦法說出雲暮雪的名字了,她站了起來,對盛廷說:“帕子等我洗幹淨了再還你。”
“景喜,”盛廷從景喜手中拿回了自己的帕子,他看着她,“我找過你。”
“過去的三年我找過你,隻是我沒有找進烏金國去,我不知道你受了這麽多的苦。”
“謝謝你們沒有放棄過尋找我。所謂過往皆爲序章,我現在已經回來了盛廷,以前的事情我們就不要再提了吧。”
“好。”盛廷覺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和看别人的沒有什麽不同,他抿着唇往後退了一步,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不知道那個景熹還會不會再出現,你回來之前我們放了一把火,她可能是想起了些什麽,差點不受控制的走進了火海,我拉她出來後你才回來的。”
景喜微微點頭:“誘因應該就是十五的月亮和大火了,當年我正是因此而崩潰的。”
“嗯,你心裏有數就好,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也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盛廷點頭,沒再堅持。
……
第二天。
景喜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還是自己,不禁松了口氣。
祥雲和四喜也早早就守在她的門外了。
開門就見到自己的至親,景喜的心情十分愉悅。
不過她才用過早飯,家裏就來人拜訪了。
來的不是别人,正是俞敬。
景喜把人帶到了會客廳,客客氣氣的招待了他。
俞敬還不習慣被閣主這樣當做客人一樣對待,有些坐立不安。
好一會兒了他才反應過來,此時此刻坐在他上首的這個人已經不是從前那個閣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