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唯說道:“告訴你也沒什麽。根據我們的推斷,撫仙湖古城的沉沒與上古巫術有着極爲密切的關系,甚至可以說,是有人用錯了巫術,才導緻古城沉沒湖底。我來撫仙湖的目的,就是爲了查明誰在撫仙湖使用了什麽巫術。”
我看向董小唯道:“你準備帶走那樣巫門秘術?”
“你到底是不是神門傳人?”董小唯詫異地看向我道,“你們所做的事情不是跟我相同嗎?”
我根本就不知道董小唯所說的神門究竟是什麽意思,幹脆直接岔開了話題:“這麽說,即使我們不來雲南,你自己也會到撫仙湖?”
“對。”董小唯輕描淡寫地說道,“所以說,人活着就是生死有命。如果沒有那麽多陰差陽錯,誰都不會死。你說呢?”
我看向董小唯時已經再也難以掩飾自己眼中的冷意:“你把所有人的死都歸結于命運?”
董小唯露出了一個笑容:“接受不了我的理論對嗎?江湖千變萬化,江湖人自然随波逐流。等到你的人生發生了改變,你的心态自然會随之改變,這就是江湖。”
我正想反駁之間,葉尋卻輕輕碰了我一下:“你看前面。”
我們前方已經出現了一座橫貫山洞的階梯型高台,高台最頂端矗立着一座四足銅鼎,銅鼎左下方則是一座石質的王座。
董小唯的目光在王座和巨鼎之間來回掃視了幾次之後才說道:“王歡,你怎麽看?”
我沉默了片刻才說道:“按照常理,王座和銅鼎不應該是并排安放。王座象征王權,代表着人間無上的權威;銅鼎是國之重器,同樣象征着王權。兩者之間可以共存,但是不應該被安放在同一個地方。”
我看着高台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兩件東西應該不是出自同一國都。王座應該來自被莊蹻消滅的部落,而青銅鼎應該是出自楚人之手。”
董小唯低聲道:“你的意思是,兩者之間的文化并存了?這可能嗎?”
我沉聲道:“沒有什麽不可能。雖然楚文化要高于雲南的原始部落,但是莊蹻想要文治蠻荒的話,隻怕要經曆幾十甚至上百年的時間才能見效,最快的辦法就是巫治蠻荒。比起相對先進的文化,土著更容易接受神明的指引。但是……”
我話鋒接着一轉道:“想要用一個神明去代替另外一個神明,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事情。莊蹻把楚國巫文化與當地巫師結合在一起用來統治滇國也就可以理解了。”
董小唯似笑非笑地看向我道:“你隻說了一半的實話。上去看看。”
我其實連一半的實話都沒說。要是我沒弄錯,王座和大鼎其實就是共存的巫門儀式,那位坐在王座上的人并不一定就得是部落之王,部落的巫師也有可能是王座的主宰。
撫仙湖部落很可能是以鲛魚爲神的原始部落,部落之王也就是鲛王的化身。在古部落中,巫師就是王者的事情并非沒有。
我正在低頭忖思時,董小唯卻開口道:“王歡,你看看大鼎上的字你認不認識。”
我順着董小唯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時,果然看見銅鼎一側刻滿了文字。我繞着銅鼎轉了兩圈,卻發現銅鼎兩面刻着圖畫,另外兩邊卻是怪異難懂的文字。
我輕輕撫摸着鼎身道:“這是金文?”
我繼續說道:“按照史料,刻錄在青銅鍾或鼎上的文字被稱之爲金文,或者鍾鼎文。金文起源于商,盛行于周代,一直延續到秦漢時期。金文與甲骨文一脈相承,近似于圖畫。已知的金文大概有三千多字,被學者成功破解的文字僅有一千八百多字。我對金文一竅不通,就是給我本金文字典,我也不可能完全破解上面的文字。”
董小唯走到我身邊沉下聲音道:“你沒說實話吧?”
我微微惱怒道:“我說的就是實話。你現在把這個大鼎送到專家手裏,他們也未必能一下翻譯過來,更何況……”
我的話隻說了一半,就看見董小唯的手下舉起槍來對準了葉尋的腦袋。
葉尋隻是冷眼往那五六隻槍口上看了一下,就把目光轉向了董小唯。
董小唯淡淡地說道:“我們既然在合作,那就需要誠意。神門弟子一向見多識廣,我不想聽見‘什麽都不知道’這幾個字。你再這樣,就會有很嚴重的事情發生。”
我強壓着一口怒火道:“我隻能看出這口銅鼎出自于春秋時期。如果我沒弄錯,這應該是莊蹻王滇之後打造而成的銅鼎。”
董小唯眼睛一亮:“怎麽說?”
我指向通鼎上的金文道:“周代是金文的黃金時代,後來因爲東周諸侯割據,金文也形成了地域特色。大體上可以分爲以齊、魯爲代表的東土系,以秦、晉爲代表的西土系,以楚、吳、越等國爲代表的南土系。南土系金文以柔美圓潤爲特色,這座大鼎上的金文正是如此。”
“雲南原始部落冶煉青銅的技術不強,也沒有成熟的文字,所以我說這口大鼎應該出自莊蹻王滇之後。我甚至覺得整座孤山密窟都是滇國之後的産物。”
“有道理。”董小唯點頭道,“你還看出了什麽?”
我心裏的怒氣更盛了幾分。董小唯不可能什麽都看不出來,從她的神态上我就能看出她早在我開口之前就确定了銅鼎出自楚人之手,她隻是想通過我的分析去驗證她的猜測而已。
可恨的是,董小唯自己什麽都不肯說,這樣一來,我隻能成爲她的輔助,沒法從她那裏得到更多的信息。
董小唯見我不說話,笑盈盈地看着我道:“王歡,這可不是合作的态度,你說對嗎?”
董小唯話音一落,她那幾個拿槍的手下就跟着往前推進了一步,槍口差點頂住了葉尋的腦袋,葉尋倒背在身後的雙手也随之放到了身體兩側。他是準備動手了?
我趕緊幹咳一聲道:“我覺得現在唯一有用的東西,就應該是青銅上的兩幅圖畫。”
我指向銅鼎正面的圖畫道:“第一幅畫,明顯是土人祭拜神明的場面。土人全部匍匐在高台之下,王座上的人看上去像是帶着面具的巫師,當然,也可能是他們的神明。”
我又轉向了銅鼎背面道:“這裏。這裏的場面雖然跟上一幅畫大緻相同,但是王座之下多出了一個頭戴羽冠的人,拜服在地面上的子民也從匍匐在地改成了單膝跪倒,這就代表着王權的更疊,舊王退位,新王登基。所以,我覺得這就是古滇國之間的一次王權更疊,沒有什麽特别的地方。”
董小唯緊盯着我道:“王歡,你真當我是傻子嗎?”
我心裏不由得微微一沉,我确實隻說了八分實話。
董小唯沉聲道:“金文出自楚人之手不假,但是這口鼎卻絕不是出自莊蹻王滇之後。”
董小唯指着大鼎正面的圖畫道:“這幅畫的線條極爲粗糙,有些地方甚至沒有突出重點,說明畫畫的人并沒經過系統的學習。這幅畫剛好與石窟最外層的壁畫相似。這說明,大鼎正面的圖畫,出自于土人之手。”
董小唯繞到大鼎背後道:“這幅畫的線條在今天看來确實粗陋,但是卻突出了你所說的新王、舊王、子民這三個重點。這幅畫才應該出自楚人之手。”
董小唯的眼中流露出了一絲寒意:“你早就看出這口大鼎的秘密,卻故意在誤導我對嗎?真正的秘密是什麽?”
董小唯話音一落,她一個手下就擡起手來用往葉尋腦袋上砸了過去。那人的沒等碰到葉尋頭頂,後者忽然揚手一拳把人給掀翻在了地上。
看守葉尋的人明顯沒有想到他在這種情況之下還敢還手,等到同伴被人打倒了才想開槍。我卻飛快地喊道:“住手!”
“住手!”董小唯第二個發出了命令。
原本準備開火的人強行松開了扣在扳機上手指,葉尋也在這個時候停止了動作:“我沒有憑白挨打的習慣。誰想動手可以試試。”
我明顯看見葉尋袖口裏翻出了一點寒光,董小唯再不喊停手,葉尋手裏的刀就會送進對方肚子,他自己也得死在亂槍之下。
我當時就吓出了一身冷汗。葉尋這個家夥顯然是不知道什麽叫妥協,被困之後就一直想着同歸于盡。
董小唯沉聲道:“王歡,這一次的事情,我可以不做計較,但是,你再這樣毫無誠意地合作,我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把合作終止。如果你不在乎葉尋的命,那我更不會在乎這些,你明白嗎?”
我原本想要隐瞞銅鼎關鍵的秘密,現在看來,我的做法顯得幼稚了。董小唯不是一個好騙的人,她在占據了絕對主動的情況下,我想騙她,難如登天。
我深吸了一口氣道:“你赢了。這口大鼎最後的秘密不在鼎裏,就在那張面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