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縮在牆角的人影進入了我的視線之後,我眼角的餘光再一次對上那隻暗紅、滾圓的眸子。我們雙方的目光僅僅稍一觸碰,本來從牆角上露出來小半的人影就立刻縮了回去。
我推開靠在我身上的董小唯,轉身追向牆角。
差點被我推倒的董小唯在我身後驚叫道:“王歡,你幹什麽?”
“上廁所。”我頭也不回地竄向了牆角。
牆角背後就是觀景平台的盡頭,除了一根排水管之外,隻能勉強站下一個人,往上去是三層酒店的房頂,下面就是酒店的綠化帶。
我沒聽見重物落地的聲響,綠化帶裏的植物也沒有被壓過的痕迹,那家夥肯定是爬到樓上去了。
“上廁所你爬樓幹什麽?”董小唯的驚叫聲中,我已經抓着排水管爬到了樓頂:“上面涼快。别偷着看。”
我的話沒喊完,就看見坐在屋頂上的葉尋。後者背着吉他盒子,身軀前傾着坐在屋頂的瓦片上,看見我上來才對我微微點了點頭。
我看向葉尋:“你怎麽在這兒?”
“這裏看得清楚。你不是也上來了?”葉尋的回答讓我無話可說。可我總覺得他好像是有什麽地方不對。我上下打量了葉尋幾次也沒看出有什麽異常的地方,才說了一句“打擾了”,從屋頂跳回了平台。
我剛一落地,董小唯就臉色古怪地往我身上看了過來:“你真的……跑房頂上……”
“葉尋也在房頂上,上面感覺不錯。”我随口敷衍了一句就扔下滿臉通紅的董小唯溜回了房間。剛才我被董小唯拽走沒來得及仔細看房門口的情形,等我趕回去時,客房門前已經被人給清理了一遍,地面上被拖布擦拭過的水迹還沒幹透,尤其是我房門前這一塊,還被人特意噴過了消毒液。
我看向地面上的水迹時,猛然醒悟了過來。難怪我剛才看葉尋的時候覺得不對,是他褲腳上沾着水迹。他肯定不是一開始就坐在屋頂上,我們兩個大概是一前一後跳上的屋頂。
還有就是葉尋的身軀是稍稍前傾,而不是後仰。屋頂是呈人字形的斜坡,人坐在上面應該是後仰而不是前傾,除非葉尋在擋着什麽東西。
我當時正面與葉尋相對,他的身材并不魁梧,應該擋不住一個人。如果葉尋要擋的不是人,而是某種細長的東西呢?
繩子?
在我面前逃走的家夥應該是被葉尋給抓住了,他用繩子一類的東西把那家夥捆住之後扔到了屋脊背面,自己拽着繩子坐在屋頂,所以他的身軀才會前傾。
我的耳功還是沒練到家,當時我那些同學都在歡呼,我又在跟董小唯說話,沒聽見葉尋在房頂上動手的聲音,這才沒往别的地方懷疑。
我又轉頭跑回屋頂,可那裏除了幾塊被踩碎的房瓦,哪還有葉尋的影子。但是,我至少可以肯定一點,葉尋的确在房頂上動過手。
葉尋能在短短十幾秒之内把一個差不多跟人一樣大的家夥制住、扔過房頂再從容坐下來,他絕不是一個普通人。
我越想越是覺得不對,忍不住找到了酒店的前台。好不容易把前台接待叫了出來,她才不情不願地問道:“你有什麽事?”
我裝作随意地說道:“我要查一下,一個叫葉尋的人住在哪個房間?”
服務員下意識地回答道:“這次是你們公司包場,除了你們,沒人住在這裏。最近幾天也沒有人入住。”
服務員說到這兒才反應過來:“你問這個幹什麽?”
我爸以前就教過我,看一個人撒沒撒謊,你得盯着他的臉看,不要放過對方任何一個表情上的變化,甚至連目光都别遺漏。做古董生意的人要是做不到這點,被人騙死算你活該。
我雖然沒緊盯着那個女服務員的臉,但是也沒放過她一絲表情:“剛才有人開我房門,還往我屋裏看。我同學不會幹這種事兒,除了那個叫葉尋的,還有誰能這樣?你說這兒沒有葉尋,不是故意蒙我吧?”
服務員的臉色一下就白了:“你可别亂說,我們酒店怎麽會出這種事?”
我一隻手按在櫃台上,微微往前傾了傾身子:“什麽叫酒店出不了事兒?我房門怎麽開的?人是怎麽進來的?你不給我一個解釋,我馬上報警。”
“别别……”服務員左右看了看,确定附近沒有其他人,才低聲說道,“你可千萬别亂說,有些話說出去,我們的生意就沒辦法做了。有……有人推你門的時候,你是不是看見一隻魚眼睛?”
我一皺眉頭。當時我隻是覺得那隻眼睛不對勁兒,可我沒往魚眼上去想,現在仔細想想,隻有魚的眼睛才是那種滾圓的形狀。
我不動聲色地點頭道:“你怎麽知道?”
服務員再次壓低了聲音:“你别害怕,這件事也别跟人說,你等一下,我給你一樣東西,你睡覺的時候擺在門邊上就沒事了。你等我一下。”
服務員離開櫃台不一會兒,就神秘兮兮地端出來一隻蓋着紅布的盤子:“你放心,你不說出去,我們老闆就不會虧待你,你們走的時候,肯定有紅包。”
我伸手撩了一下盤子上的紅布。那裏面是一塊切成方形、煮得半生不熟的肉塊和兩個煮熟去皮兒的雞蛋。這東西要是放在我們東北,就是拿來祭死人用的。
我轉頭往酒店大門口看了一下,我印象裏那好像也有一個這樣的盤子。那邊果然放着這麽個東西,隻不過比我眼前這份東西多了一點兒。
我看向服務員道:“你們酒店有死人出沒?”
服務員使勁兒搖頭道:“你别亂說話。這就是我們這邊的風俗。你别問那麽多了,按我說的做肯定沒事。”
“那東西還會找其他人嗎?”我自己倒不害怕,我怕的是那家夥再找上别人。
“不會,絕對不會。要不然,我還敢待在這裏嗎?”服務員連連搖頭道,“其實,也沒你想的那麽嚴重,這裏住的人基本都看見過。它從來不傷人,就是吓人。”
服務員指着盤子道:“明天早上這東西要是沒了,你就找我,我幫你把門口洗一下。要是你不敢在那個房間裏住,我現在就給你換房。”
“不用,我知道了。”我端着盤子往客房走的時候,一直在考慮要不要把這事兒跟别人說。
這種事情說出來不見得有人相信,除了掃興之外,起不到任何作用。況且,那家夥應該是落進了葉尋手裏,要是隻有一個那樣的家夥,那就萬事大吉了;如果還有同樣的東西在,大概也隻會去找葉尋。
在某種意義上,葉尋是在幫我們解決麻煩。我對葉尋的感觀也轉變了不少。
我把盤子扔在門口之後,自己倚在床頭上坐了半宿,直到董小唯早上過來叫我,也沒再發生什麽奇怪的事情。按照日程安排,我們今天應該是遊撫仙湖,俯視水下古城。
我和董小唯吃過早飯就趕向了湖邊碼頭,可我們在碼頭等了好半天也不見我們班的車馳過來。董小唯他們打了幾次電話都沒有人接聽,幾個男生特意回酒店找了一圈,也沒見到車馳的影子。導遊一個勁兒地促催:“你們再聯系一下試試,船不等人的!再過一會兒人要是不來,我們真得開船了。”
董小唯猶猶豫豫道:“王歡,你腿腳快,要不,你再回去找一趟?”
我還沒說話,張舒先生氣了:“找什麽找?車馳都多大人了,一點時間觀念都沒有嗎?我們這麽多人都在等他,他自己心裏就沒數嗎?都已經找了兩次了!李明和楊宏浩剛去多長時間,你們又要去找他,萬一走兩岔去,我們是不是還得等王歡?我不管,他再不來,我就上船。遊不成撫仙湖是他自己的損失,跟我們沒關系。”
張舒的話雖然不好聽,可是大多數人都贊成。我心裏有些生氣:“等李明他們回來,不管車馳來不來,都上船。”
我正說話的工夫,李明一個人跑了回來:“車馳拉肚子了,楊宏浩陪他去醫院,我們先走。”
董小唯道:“車馳昨天吃燒烤的時候不還好好的?”
李明一邊往船上走一邊說道:“鬧肚子還分個早晚?他們說了,讓咱們多給他們拍幾張照片就行。”
我本來還想多問幾句,其他人已經全都上了船,導遊那邊已經在安排遊船離岸,我也就沒再多問。船一直開到将要靠近沿岸山峰的地方才停了下來。導遊指着平靜的水面道:“天公作美,今天風平浪靜,可以看見水下城牆。大家……”
導遊話沒說完,一群人就全都往船舷上湧了過去。我被同學擠到了一邊兒,也沒再往前湊合。等他看夠了,我再看也不晚。我這邊剛把煙給掏出來,還沒點上就聽見張舒尖叫道:“車馳……車馳,還有楊宏浩……他們兩個在水裏……”
我僅僅一愣的工夫,十多個同學就亂成了一團,有人往船艙裏跑,有人拿着電話想要報警,幾個女生已經吓得哭了出來。
我分開往回亂跑的人群,幾步搶到船舷邊上,低頭往水裏看了過去。
我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一道在波光水影當中扭曲浮動的城牆。僅僅幾秒鍾之後,原本還在水中的城牆影子就像是凝成了實質,帶破水欲出的氣勢向我眼前湧動而來。
那一瞬間,我清清楚楚地看見了站在城牆上的兩道人影——車馳,楊宏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