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爲他挑的那位妃子人選,他是認可的,還見過人。容貌也許比起皇後年輕的時候,還有所不如,但這樣溫柔和順的性情,是他眼下最中意的類型。那姑娘知書達禮的,家教也不錯,卻不是被寵壞了的嬌嬌女。
她是家中嫡長女沒錯,父母俱全,但上頭的同胞哥哥死了多年,下頭的同胞弟弟卻才七歲,這哥哥弟弟之間,隔着兩個庶出的兄弟,還都是頗爲聰明懂事又很受祖父母寵愛的那種。可以想見,在她弟弟出生之前,她跟她母親在家中有多糟心,但她家卻從未傳出過寵妾滅妻、嫡庶混亂的風聲。無論是外人或是親友,都說她家十分有規矩,庶子女敬重嫡母,一家子兄弟姐妹長幼有序,嫡庶分明。庶出的哥哥對嫡出的弟弟從來沒有過白眼,遇事也處處禮讓;庶出的妹妹因嫡出的長姐婚事受阻,即使同樣處于适婚年齡,也沒有越過長姐先操心自家婚配;家中兩個小妾,一個是良家出身,一個是丫頭提上來的通房,在正室面前的禮數從來沒錯過,娘家人也都非常老實,從不生事。這一家子,簡直就是本朝官員家庭的典範。
如此典範之家的主婦,自然不是一般婦人。而身爲其寵愛的獨女,這位姑娘理所應當能得其母幾分真傳。太後見她時,見其言行舉止,就不是個蠢人,心裏更有數了。
就是因爲她家規矩,名聲都好,太後才會越過其他容貌更好、才學更佳、父兄官職更高的候選人,挑中了這位姑娘,就圖她夠規矩,能知所進退,日後在宮中爲妃,也應當知道該如何處理與皇後、皇子公主們之間的關系。不讓彼此之間交惡。
太後也好,皇帝也好,都沒忘記廣平王父子的那一番提醒。新納的妃子光是美貌柔順是沒用的,還得有些小聰明。知道該如何安撫皇後,保全自身才是。
照理來說,這位新妃子的人選如此合乎皇帝的心意,皇帝心中應該很高興才是。他明明都連這妃子将來的封号要怎麽定都考慮過了。本來太後還屬意封她個“淑妃”的名号,可是太後昔日做先帝妃子時。就是“淑妃”,而穎王的生母郭氏,同樣也是“淑妃”,皇帝不打算再爲自個兒的妃子選這麽一個封号了,就先定了“端嫔”的佳号,等她日後有功又或是有孕了,再升個“賢妃”或“德妃”。他都把事情考慮得這麽遠了,心中還有什麽不足呢?
可他心裏就是總覺得不得勁兒!
絕不是因爲堤壩案的主犯遲遲不肯招出穎王餘黨,那本是常态。難道是因爲皇後沒跟他鬧的關系?
如今皇後幽居坤甯宮中,比先前老實了不少。雖然依然日日長籲短歎。哭皇帝薄情背信,但也隻是哭罷了。她甚至還曾經對前去探望她的皇長子說,覺得後悔了,讓皇長子在皇帝面前爲她說點好話,好請皇帝去看望她。皇帝隻去過一次,她哭得凄凄慘慘的樣子,似乎是真的知道悔過了。見到原本嚣張不可一世的發妻變得如此可憐兮兮,皇帝心裏也不好過,但爲了帝皇尊嚴,他并沒有答應她停止納妃的請求。但也命坤甯宮中人好生侍候皇後,太醫日日前去把平安脈,也不拘皇長子前去探望母親了。甚至一直被軟禁在皇子所裏讀書抄書的皇次子,也得到了三天見一次皇後的允許。
皇帝覺得自己已經夠寬大了。皇後也沒有再生什麽事,他們夫妻之間的僵局應該算是打破了吧?可不知道爲什麽,皇帝總有些心神不定的感覺,總擔心皇後會再生事端。
難道是因爲這個原因,他的心情才會好不起來麽?
皇帝猶豫了一下,決定要稍稍試探一下妻子。他重新提起皇長子與李善文的婚事。因皇後的“病情”而中斷的婚禮進程再次開始了。皇家聘禮送進了李家,皇帝對未來姻親十分禮遇。與此同時,他特别留意皇後的反應。不過皇後表現得相當平靜,還主動提出,願意将身邊的嬷嬷派到李家去,教導李善文宮禮宮規,好讓她嫁給皇長子後,能迅速成爲一個稱職的東宮太子妃。
這算不算是皇後接受了這個原本令她不滿意的兒媳?
皇帝稍微放心了一些,不過沒答應皇後派嬷嬷的話。太後早已把人準備好了,這事兒不勞皇後操心,也免得皇後心有不甘,暗藏後手,派出的嬷嬷把未來的皇長子妃折騰得太慘。
對于太後與皇帝這明顯的不信任态度,皇後依然安靜得很,難不成她是真的知道悔改了?
皇帝在派出心腹宮人試探皇後,得到肯定的答案後,又示意丈母娘曲水伯夫人進宮探望女兒,再進行一次試探。
面對親生母親,皇後的回答帶有幾分酸楚,但态度基本還是相當平靜的:“事已至此,本宮再鬧下去又有什麽用呢?他是鐵了心不要本宮了,父親母親和弟弟也不站在本宮這邊,連大郎都處處爲他說話,常勸本宮放寬心。本宮心裏再難過,總要爲皇兒們着想。”她還讓家裏人“好自爲之”,因爲她以後是再也沒辦法庇護他們了。
曲水伯夫人忍不住流下了眼淚,女兒總算懂事了,家裏人總算不用再爲她提心吊膽,生怕她什麽時候又觸怒了君王。隻要女兒肯回心轉意,憑她往日與皇帝的恩愛,又有兩位皇子與一位公主在,還怕皇帝不重新寵愛起皇後來麽?至于那即将進宮的妃子,不過是個小人物罷了,家世不顯,容貌也不出挑,皇後完全沒必要把人放在眼裏。隻要皇帝恢複了對皇後的專寵,那妃子就是個擺設罷了,也省得朝臣們總說皇後善妒,容不下人。
皇後對母親的話沒有做出任何回應,隻淡淡問她:“弟弟的婚事如何了?拖到今日,應該有結果了吧?”
曲水伯夫人忙道:“是,皇上說會爲襄哥兒做主的,太後娘娘已經下了旨意了。”
太後爲謝襄飛選擇的妻子不是别人,正是曹蘿,這是早在過年時就定下了的。拖到現在才頒下旨意。柱國将軍府的千金,還是方家外孫女,不論品貌,單論家世出身。都是配得上曲水伯之子的。更何況這是禦賜的姻緣,以柱國将軍曹泰和禁軍統領的身份,皇帝能把他的女兒指婚給謝襄飛,足可表明皇帝對謝家依舊信任重視了。因此曲水伯府上下都對這個媳婦十分滿意,已經跟曹家商量起婚期的事了。還打算把謝襄飛的院子重新修繕一新,好給他做新房。
皇後聽說是曹家的女兒,眉頭先是一皺,似乎有些不滿意。
曲水伯夫人見狀連忙勸她:“我見過曹姑娘了,斯文和順,長得也好,自幼讀書,琴棋書畫都通的。就算沒有太後的旨意,與襄哥兒也算匹配。”
皇後輕笑了下:“那丫頭本宮見過,太過腼腆了。小家子氣得很,還有個逆黨舅舅,沒得糟蹋了弟弟。不過既是太後做的主,本宮還有什麽話可說?隻好委屈弟弟認命罷了。”她還用頗有深意的眼神看了曲水伯夫人一眼:“皇上肯把禁軍統領的女兒許配給弟弟,大約也對父親和弟弟的忠心十分滿意吧?”
曲水伯夫人心下一硌噔,正想問清楚她這話是何意,皇後已經扯開了話題:“天氣真好呀……秋高氣爽,正是遊山玩水的好時節。本宮卻隻能坐困坤甯宮中,不得出門,實在是件憾事。”
曲水伯夫人不敢吭聲。她當然盼着皇後早日恢複自由,可這種事不是她能做主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謝家上下隻能聽從皇帝号令行事。
皇後斜了母親一眼。露出幾分嘲諷之色,沒有再說什麽。
曲水伯夫人見過女兒後,便去向皇帝複命。皇帝對于其試探的成果還算滿意,心裏覺得皇後這回是真的要改過了,看來是終于被現實所擊倒,知道事情不會如她所願。便恢複了理智。
這樣也好,隻要皇後不再胡鬧,皇帝看在幾個孩子面上,看在他們十幾年的夫妻情份上,也不願意真的跟發妻鬧僵了。他心裏還想,新人入宮後,可以讓她去向皇後行大禮參拜,也好明确上下尊卑。
而對于曲水伯一家的識時務,皇帝同樣非常滿意。曹家這門婚事,也算是對曲水伯謝家的獎賞了。曲水伯總是擔心皇後地位不保,會影響到皇長子的儲位以及謝家的前途。有了禁軍統領做姻親,也意味着皇長子得了一個強援,足可證明皇帝沒有易儲的想法,他們應該能安心許多了吧?
皇帝便和顔悅色地對曲水伯夫人說:“襄飛的婚期可議定了?他也算是朕看着長大的,他要成親,朕定要好好賞他些好東西才行。”
曲水伯夫人有些受寵若驚:“是,已經在議了,伯爺的意思是,年内辦事就挺好的,但曹家想再多留姑娘一年。兩家還未有定論呢。”
皇帝笑了:“曹泰和疼女兒,你們家也疼兒子,早些把婚期議定了吧,朕也想早日看到襄飛的孩子出生呢。”
曲水伯夫人回了家,把今日在宮中的經曆跟曲水伯一說,後者也算是安心了,笑道:“趕緊跟曹家把婚期商量好了,早日娶了曹泰和的女兒過門,皇長子才能真正安下心呢。”
曲水伯府急于辦喜事,曹家那邊倒是淡定許多。若不是婚事乃禦賜,曹方氏對謝襄飛是絕對看不上眼的——他可不是她中意的書香名門子弟。不過事情已成定局,她也隻能認了,卻不想讓曲水伯府太過稱心如意,便尋了各種理由,堅持要再留女兒一年。
她的理由也很正當,如今已是七月,年内隻剩下五個月不到的功夫,辦喜事太過倉促了。曹蘿好歹是柱國将軍曹泰和唯一的嫡女,怎麽能随便出嫁?
曲水伯夫人拗她不過,就想要從曹太夫人那邊下手。曹太夫人知機,早早避到了建南侯府上,跟張氏吐嘈:“真是晦氣!若不是太後的旨意,我再不想跟那家人打交道的。如今做了姻親,萬一日後他們家那位貴人又出了什麽夭蛾子,叫我們家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