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這段時間一直竭盡全力照顧米夫人,幫忙照管家務,沒有伸手多管不該她管的事,但又時時給米穎芝提供參考意見,雖然很忙碌,壓力也大,但自認爲跟米夫人母女相處得很好。米穎芝想将米夫人的姐妹陶太太請到京城來小住,也許真的隻是爲了找個人來分擔一下家務,又可以陪伴米夫人。畢竟米舅母一個人,也沒法做太多的事。
況且米家與建南侯府的婚事已經定下,接下來要忙的就是爲婚禮進行籌備了。照着習俗,米家需要爲米穎芝準備嫁妝,還要照着建南侯府的新房打家具,林林總總,絕不是一個米舅母就能處理得過來的。米夫人如今身懷有孕,雖然胎兒已經穩當了許多,還是不能勞累。米穎芝又是未出閣的姑娘家,總不能讓她來籌備自己的婚禮吧?建南侯府雖然派了人過來幫忙,可有些事不能總依賴親家。米家也是大族,也有自己的驕傲。
與侯府聯姻,跟一般的婚事嫁娶是不一樣的。米夫人自己還有些勉強,需要時時向人打聽請教呢,更何況是米舅母?她雖然也算是出身于有根底的人家,祖父曾經官至正四品,否則當年米家老爺子也不會爲獨子訂下鄒家這門婚事了。然而鄒家自從祖父去世後便衰落下去了,如今遠支族人裏頭還有做官的,隔房的叔叔也有功名,但她這一支就真的沒有一個男丁是有出息的,否則米度之也不會完全沒把她放在眼裏。出身教養有限,婚後又一直在中低層官眷圈子裏混,米舅母的能力比起米夫人還大大不如。爲米穎芝籌備婚事,對她來說太過吃力了。
請陶太太來幫襯,想必情況會好許多。陶澄雖然品級不高,但他是翰林院出身。曾在京中住過許多年。他的妻子,自然比米夫人與米舅母要有見識些。至不濟,也應該可以找親友或同年們打聽一下規矩。
米夫人很快就派人往奉賢送信去了。南彙終于又有了新縣令,陶澄不必再身兼二職,不如先前忙碌了。聽聞他即将高升。卻不知要升到哪裏去。這種時候,他家裏想必也是極忙碌的。米夫人若不是不得已,也不會向姐妹開這個口。
在信裏,米夫人還隐晦地提到了易家大郎的事,還順嘴說了一句,明知書館聚集了不少青年才俊。别的她也沒提。不過陶太太自己也有女兒,陶灼華也有十三四歲了,陶家想必也會有所考量吧?
廣德州離奉賢也不是太遠,趙家六房還有人定期往那邊做生意,米舅母便借了東風。也給自己家裏寫了封信。給丈夫的信不過是照慣例說了些套話,順道問候了婆婆一聲,米舅母的重點是女兒的婚事。她在信裏提起了易家兄弟的情況,有意請米夫人幫着說說情,看能不能把米玉蓮說給易家二郎。易家大郎有張氏做主,肯定是輪不到米玉蓮的,但易家二郎卻未必不可能。後者還沒過鄉試呢,就是個小秀才,但聽說也跟他大哥一般有才華,将來定然前程似錦。若不是趁着如今他還未有大出息。米舅母也不敢肖想有這樣一個女婿。但世事就是這樣,若不趁着好東西還未爲人所知時,就趕緊搶先拿下,将來人人都知道那是寶貝了。可就輪不到她肖想了。雖說她如今深恨丈夫婆母,但事關女兒終身,她也隻能忍氣吞聲,求丈夫答應下這門婚事了。
信很快就送了出去,米家的生活依舊平靜而有序地進行着。
米修明在宛平求學,也不知是他忽然開了竅。還是先生果然是名副其實的名師,本事強過米度之許多,原本在米度之教導下,怎麽都顯得木讷平庸的米修明,居然有了不小的長進。書讀得懂了,文章也能理解了,對對子勉強可以應付,遇事遇人也敢大膽說出自己的見解了。若不是本身見識還淺,寫出來的文章太過幹澀,米修明勉強也算得上是個可造之材。
他的先生私下念叨,說他本來可以更好些,隻是被父親錯誤的教學方式誤了,如今勉強扭了回來,還有許多不足。
米修明不敢抱怨父親,心裏倒是挺高興的。本以爲自己是塊朽木,卻原來還不曾朽到底,還可以有些用處。他寫信給母親說起這事兒,米舅母也非常高興,連夜就派人送了不少補身體的東西,還有幾本米夫人給的書,以及米穎芝所贈的文房用品,讓米修明好好用功,不必挂念家中。
米修明的先生無意中看了他家裏送來的書,頓時驚住了。原來那書不是外頭随便能有的,卻是從明知書館裏抄出來的。米夫人雖沒空,但她平日無事,也愛看書,就雇了人去書館裏抄了幾本書出來。看完之後,覺得好的就留着自家日後慢慢再看,覺得一般的就送了旁人。米舅母也得了,當成是寶貝一般送到兒子處。
米修明的先生問起那書的來曆,米修明老實說了。雖然米家與建南侯府聯姻不是秘密,但先生還真是頭一回得知,米修明跟建南侯府的關系還要更親近些,隻是平時來往得少罷了。米修明不好意思說自家父親都幹了些什麽好事,惹得建南侯一家生氣,先生就隻當他們是正經親戚,指點他日後有空,可以往明知書館去,無論是借閱各種雜學書籍,還是向那裏的前輩求教,都能有不少助益。米修明缺的是見識和學問,既然無法四處遊曆,最好的辦法就隻能多看點書了。
米修明掩飾了一回真相,如今卻再也沒辦法說出實情了,隻能硬着頭皮跟母親說。米舅母也爲難了,小心問了身邊那侯府派來的婆子,那婆子一哂:“這有什麽?咱們侯府的書館,隻要是讀書人,誰都能進去,不必問過侯爺。表少爺若有意,隻管去就是了,也不必說自個兒是侯府的親戚。”
米舅母連忙對兒子說了,米修明等到學堂上巳節放春假的日子,便回了京中母親所住的小院,尋個空,往明知書館去了。
這一去,果然無人攔他,也無人理會他是誰。去書館的人,個個都是自尋想要看的書,想要談天說地的,就得往前頭茶舍去,不得留在館舍内擾人。米修明向四周看了一圈,見無人理會,隻得細細觀察别人是怎麽做的。
原來借書需得先向一名青衣少年要牌子,筆墨需得自備,也可以就将在茶舍旁的文房櫃台買。每間館舍裏收藏的是不同類别的書。他若想借些雜書開眼界,當往收藏風俗地理民生農事這一類書本的館舍去。
米修明小心向一名青衣少年打聽了,才找到了那間館舍,一進門,正面牆上就挂着兩幅白描畫,一幅《南彙繁華圖》,一幅《南彙災後圖》,讓他震了一震。仔細湊前了看過,他心裏也跟着難過起來。那年随父離了蜀地,往山東上任,他也曾路過江南,聽說過南彙的好風光。雖不曾親眼目睹,但看着這兩幅圖,知道繁華商埠一朝化爲烏有,心裏還是頗爲遺憾的。
米修明歎息幾聲,又去瞧那畫的落款,想知道是誰畫了這樣兩幅了不起的畫,卻發現上頭并不曾署名,隻有“明知堂”的落款。這“明知堂”又是什麽地方?莫非是指明知書館?他心裏正疑惑着,也不知是不是因爲他在畫前停留的時間長了,便有館中執事的青衣少年走過來,小聲相詢,又向他說明書館将這兩幅畫挂在如此顯眼的地方,有些什麽用意,不外乎是要勸誡前來書館的學子們,日後爲官做宰,當清廉自守,莫要害人害己。
米修明連忙恭敬聽了,又打聽畫的作者,那少年隻是微笑,又問他:“你想找什麽書?”米修明連忙說了,那少年便将他引到一處書架前,告訴他:“這一整架的書,都是關于地理民生的,你自找去吧,隻别把書頁折了。”
米修明往書架上看去,果然滿滿當當的都是介紹各地風俗地理出産等知識的書籍,難得的是竟然還有介紹西洋、南洋等地的,他前所未聞,一時好奇,便拿了一本下來翻看,發現書後頭落的也是“明知堂”的款。難不成這書的譯者,竟與畫的作者是同一人麽?到底會是誰?竟如此多才多藝,令人驚歎。
他見這間館舍裏執事的青衣少年親切和善,很好說話,便湊過去搭話,想向對方打聽。那少年聽說他想問“明知堂”是誰的落款,隻笑說:“你别問了,這裏的人不會回答你的。不過館中署這個名兒的書也不少,時日長了,你自然知道,隻别往外頭說去。若說那人多才多藝,讓人佩服,那自然不假,可她令人佩服的地方可不僅僅如此。我們這些在書館裏做事久了的人,自問也算是飽讀詩書,私底下說起,也隻有歎服的份兒。”
米修明驚歎了一番,見他不肯說那人是誰,也隻得不再追問。隻是他想着自己将來說不定要常來書館借書看的,若能與這少年交好,也能方便許多,便問對方姓名。
那少年微微一笑:“我姓易,在家中行二,别人都叫我易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