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之中,也不乏妙齡女子,其中有心上進的,聞訊不由得暗暗歡喜起來。誰樂意一輩子做個侍候人的使女?即使年紀大了可以放出宮去,也覓不到好姻緣了。從前皇後厲害,皇帝又隻認定皇後一人,身邊連個侍過寝的宮女都沒有。宮人們即使萬般想出人頭地,也不敢輕舉妄動,就怕美夢不成,自個兒倒先把小命給丢了。如今好不容易等到皇帝松口,她們怎會不欣喜若狂呢?雖然皇帝沒說這添的新人要如何擇選,但隻要皇帝願意納妃了,還怕她們沒有機會麽?
消息傳到慈甯宮,那些陪着太後住的太妃、太嫔們也都坐不住了。她們自然是沒有了前程的人,但她們家族裏還有年輕美貌的後輩呢。從前她們就打過送親眷家的女兒入宮爲妃的主意,隻是皇帝不松口,太後也不肯插手,她們隻能扼腕長歎。如今這事兒又有了希望,她們都忍不住跑到太後面前探口風了。若這事兒是真的,那她們那些侄女、外甥女們也就有了進宮的希望。若有哪個得了帝寵,生得一兒半女,别說她們背後的家族會如何風光了,就連她們自己,在宮裏也會更有地位體面。
然後,太後怎麽可能會給她們準話呢?這事兒她也是剛從傳聞中知道的,還未問過皇帝呢。面對太妃太嫔們的詢問,她隻是微笑着說:“皇上自有主張,哀家是做祖母的人了,平日裏隻要吃好喝好,跟兒孫們說笑逗趣,就行了,旁的事實在無心去理會。”
不過,等把這些太妃太嫔們都打發了,她還是忍不住讓宮人去請了皇帝前來,問他到底是怎麽回事。
皇帝不想多說,總不能對一向不喜皇後的太後坦言說出坤甯宮中發生的那場鬧劇吧?不管是皇後的荒唐言行,還是皇次子的魯莽無禮,說出來隻會讓太後煩心,倒不如不提。如今皇後繼續在坤甯宮“卧病”,皇次子被關進皇子所,曾經目睹的宮人都得了封口的命令,皇長子又是個懂事的,想來不會有沒眼色的人将事情捅到太後跟前來。
他隻是對太後說:“兒子隻是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皇後卧病太久了,後宮諸事竟要讓母後操心,不如早日納個賢良女子入宮爲妃,也好爲母後分憂。”
太後道:“後宮事務雖繁忙,但底下的人還算得力,我也不覺得累。你要納妃,這是大事,需得好生挑幾個合适的人選,萬不可再挑個象皇後那樣不懂事的人了。等人入了宮,把你侍候好就是第一等要緊的大事。至于宮中事務,倒也不必急于一時,慢慢調|教着就行。你要納妃,是要找個知冷知熱的好人兒,又不是挑管事的。”
皇帝笑了笑:“兒子也沒空閑去管這個,皇後病着,更是不能指望。要挑什麽樣的人,還得請母後幫着掌一掌眼呢。”
“這是自然了。”太後當仁不讓地答應下了這件事。
不過等皇帝離開了,她還是暗下派人去打聽坤甯宮中發生了什麽事。皇帝是她親生兒子,十月懷胎,又從小親手帶大,她對他臉上的每個表情變化都了如指掌。就算皇帝不願意說,她也能猜到必然發生了什麽事,讓一直堅持不肯納妃的他說出要添新人的話來。她無意插手兒子媳婦的閨房密事,可若是有人讓她兒子難過了,她自然不能輕易饒過!
皇帝雖然下令封口,但他對後宮宮人的執掌力卻沒法跟久居後宮數十年的太後相比,況且宮人裏也不是個個都有硬骨頭,很快便有人将情況洩露給了太後知道。
太後氣得不行,又有幾分心疼皇長子,對那出言不遜的皇次子,卻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厭惡來。那本是她疼愛的小孫子,如今她卻連問都不想問一聲了,還覺得皇帝罰得太輕呢。
太後是經曆過兩朝皇子奪嫡之争的,對其中的兇險處再了解不過了。本朝眼下僅有兩位皇子,都是嫡出,一母同胞,本該沒有前頭兩朝的危險才是。但皇次子年紀這麽小,就能沖撞父兄,心中也沒有多少孝悌之情,将來還能長成賢王麽?該不會再出一次奪嫡之禍吧?一想到這點,太後就覺得皇次子成了隐患,而把皇次子教壞的皇後,簡直就是高氏皇室的大罪人了!
她知道皇帝心裏不好受,皇長子又是皇後親生,她不能在這對父子面前說皇後的不是,但對着長子廣平王與嫡長孫高桢,卻沒有那麽多忌諱,便在他們面前盡情地訴說着自己的不滿,又爲兒孫們委屈:“皇帝對妻子這麽好,怎的就攤上這麽個不知所謂的女人呢?還有皇長子,多懂事多乖巧的孩子呀,卻沒個好母親,親弟弟還要跟他過不去,簡直苦死了。”
廣平王面對母親,依然是溫言微笑:“母後别生氣了,皇上不是已經松口說要納妃了麽?母後與其背着皇上生閑氣,倒不如多花些功夫,爲皇上挑個合适的妃子。皇上一個人也孤寂得太久了,可不能再委屈了他。”
一說起這個,太後果然就收了怒氣,鄭重道:“你說得不錯,這妃子的人選必須得好好挑。那丘家的女兒是斷不可能入宮的。哼,皇後能看得上的人,又是什麽好女兒?”
廣平王勸她:“母後且别忙着生氣,依我說,皇上的妃子,家世、容貌尚且在其次,最要緊的是品性賢良,爲人正派,還要有過人的手段。宮裏幾位皇子、公主年紀都還小,若是挑個私心重的人進來,萬一得了寵愛,生下皇嗣,便有了不該有的念頭,幾個孩子哪裏禁得住磨蹉?尤其大郎,他即将立儲,一旦有個好歹,就是動搖國本的大事了。”
太後忙道:“這是當然了。我既要挑,定不會挑個心術不正的。要緊的是爲人老實溫順,能把皇帝侍候好了。”說到這裏,她又有些疑惑:“你方才說這妃子人選需得品性賢良,爲人正派,這是理所當然的,可要有過人的手段,又是什麽道理?手段厲害的人,怎能放心讓她入宮來?”
廣平王正想回答,便聽得皇帝在門口處說:“朕也想不明白,皇兄爲何這樣說呢?”邊說邊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後頭跟着面色不太好看的皇長子。
高桢神色微微一變,擔心地看向廣平王,廣平王卻依然面帶微笑,同樣不緊不慢地起身行禮。等衆人彼此見過禮後,各自重新落座,皇帝又将方才的問題重複了一遍。
廣平王微笑着說:“皇上松口要納妃,想來并不是僅僅爲了給皇家開枝散葉吧?總該有别的理由,比如宮務繁忙,總不能一直讓母後操心。又比如幾位皇子、公主也長大了,皇後一直卧病,無法好好教養他們,總要有人代勞的。如此一來,若新入宮的妃子是個老實軟弱的人,沒什麽手段,又如何能料理得來宮務,如何管教皇嗣呢?再者,皇後娘娘可不是能輕易容人的,新來的妃子若不能哄得她高擡貴手,又或是保住自己,那便是添十個、百個新人,也不中用。”
皇帝微微一怔,随即歎了口氣,低聲道:“朕不叫皇後有機會折騰新人便是。橫豎皇後如今隻在坤甯宮中起居,她不見新人,新人也就不用擔心她會生事了。”
廣平王卻搖了搖頭:“皇上此言差矣。皇後畢竟是皇後,宮中自有規矩。新來的妃子無論品階如何,依禮當拜見皇後,每日依時請安。這是皇後該得的尊重與體面。你若不給皇後這個體面,又叫大郎如何自處呢?”
皇長子猛然擡起頭來看向廣平王,眼圈紅了,心中感激無比。
如今宮中人人都在議論着皇帝要納妃的事,有哪一個還記得皇後的體面呢?無論皇後如何荒唐,他也不希望自己的母親真的失去皇後的尊嚴。
皇帝顯然沒想到廣平王會說出這麽一番話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皇兄想得周到,是朕……疏忽了。朕從前還能忍她一時,隻是聽到二郎竟然說出那樣的話來,心中就再也忍不下去了……”當着太後的面,他也無心再隐瞞。他之所以會來,也是因爲聽說太後已經知情了,正在發火,特地趕來安撫罷了。隐瞞已是無用功。
廣平王自然隻能溫言安慰他了。太後如今早就消了氣,雖然對皇後依然氣惱,卻已經淡漠了許多,也不想再管了,便也跟着安慰起皇帝來。
高桢看了看神情難過的皇長子,心中一動,忽然開口道:“我覺得二郎會說那樣的話,倒未必是皇後娘娘教唆了他什麽。他早在一年多前就與大郎一起搬到乾清宮去住了,他要上學,要做功課,能有多少空閑?即使去坤甯宮的次數多了些,每次也留不了多長時間。況且皇後若真個在他面前說了不該說的話,旁邊侍候的人難道是聾子?早該報上來了,否則便是失職。”
皇長子驚訝地看着他,他反沖着皇長子眨了眨眼睛,便轉頭看向太後與皇帝:“我覺得最奇怪的是,二郎還沒過十周歲生日呢,不過是個孩子。他心裏若真有那些大逆不道的念頭,平日是不可能不露半點端倪的,怎的他身邊的人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呢?到底是太過愚鈍,不曾發現,還是有心幫着隐瞞?二郎年紀還小,他身邊侍候的人,品性最是要緊,可别有什麽人在他身邊盡讒言吧?”
皇長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向皇帝哀求:“求父皇明察!”倘若皇後能擺脫教唆的罪名,處境必定能大大改善。即使新人進宮,皇帝對皇後總有一份情誼在。
皇帝心下微動,覺得皇次子身邊侍候的人可能真有些不妥,但他并不認爲皇後就全無責任了。然而,皇後對高桢多番猜疑,高桢卻能不計前嫌,爲她說好話,到底是出于什麽目的呢?他也留意到了方才高桢與皇長子之間的互動,難道說……他們堂兄弟之間真的十分要好,高桢就半點野心皆無麽?
“父皇?”皇長子還在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太後卻早已低頭喝茶,不想插手這件事了。廣平王也微笑不語,但顯然并不反對兒子所說的話。
皇帝略一思索,便道:“此事朕會細查,絕不會放過真正的罪魁禍首。”皇長子隻道父皇相信了高桢的話,心下一松,對堂兄的感激之情頓時大漲。
皇帝卻微笑着看向高桢,道:“好孩子,你是個寬宏大量的,朕很高興你有這樣的心胸。大郎的婚事雖然因他母後病了,不得不拖延下來,但你的婚事卻不該再拖下去了。明兒朕就下旨令禮部去籌備,你隻管高高興興做新郎吧!”
高桢眨了眨眼,已經明白了皇帝的用意,但他嘴角還是忍不住往上翹,歡歡喜喜地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