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孝子,怎麽可以明知道自家母親惦記着自己,還隻顧着在外頭快活呢?當然要收拾包袱趕緊回家去了。
天公作美,他們到達天津的第四天,風雪就停了,天上出了太陽,真個風和日麗。這樣好的天氣,不趕緊趕路,萬一又遇到風雪可怎麽辦?于是廣平王父子與趙家祖母都忙忙收拾起來,打算出發了。至于蔣四老爺一家?不管他們本人是否舍得就此别過,也要幫着做準備了,不可能再作挽留的——太後還等着兒子回去呢。
天津到京城不過二百多裏路程,若走運河,河面有浮冰、結冰的,還要先轉道通州,再換陸路,反而不便,倒是官道寬敞平穩,直接坐馬車更快捷些。于是廣平王便下令,船隊留在後頭,載着大件的行李和不重要的随行人員慢慢走,自己與兒子、趙家祖孫并王府屬官若幹,坐了馬車先行一步。馬車是早就運到船上去的,此時拿出來,也不費什麽事。
他們在第四天上午出發,考慮到廣平王是病人,建南郡公夫人張氏年紀也大了,身體不太好,所以走得并不算快,晚間就在武清縣宿了一夜,次日清早起來繼續趕路,終于趕在第五天太陽落山之前,進入了京城。
廣平王府與建南侯府是在不同的方向,進城後不久,兩家就分開了。高桢騎了馬,在張氏與趙琇的馬車前鄭重拜别。還特地囑咐趙琇:“回王府後,宮中說不定就要召見,皇祖母興許還會留我們在宮裏多住幾日。要有好幾天功夫,我不能過府看望,趙妹妹不必擔憂,隻管安排自個兒的事情就是。若有什麽事,我會讓墨池過來說的。”
趙琇臉一紅,低聲應了。馬車輪慢慢轉動,她就看着高桢跟着廣平王一行人轉入了另一條街道。漸漸遠去,心裏不由得生出幾分不舍。自從去年秋天,她随廣平王船駕南下,這一路走來,有超過一半的時間,她與高桢日日相見,朝夕相處,仿佛都成了習慣。如今一分離,她心裏清楚,兩人再不可能象之前那般輕易得見了。叫她心裏如何能不怅然?
張氏看着孫女的神色,不由得歎了口氣。趙琇醒過神來,有些不自在地笑問:“祖母爲何歎氣?”張氏不答。隻問她:“辭别就罷了,世子何必還要特地過來跟你說那樣一番話?即使他可能有幾日不能過府探望,你又有什麽好擔憂的呢?”趙琇臉上一紅,支支唔唔地說:“我也不知道……”說完這五個字,卻低了頭不敢再說什麽了。
她總覺得張氏的目光好象有什麽深意,臊得不敢擡頭,隻覺得時間分外難過。幸好建南侯府離得不遠,不一會兒。她們就到家了。
進城的時候,就早有随從搶先一步趕到侯府中報信,暫代管家之職的烏來興率了一衆奴仆在大門前迎接張氏與趙琇回歸。烏來興家的特地禀報張氏:“侯爺還在衙門裏,已經命人送信過去了,不一會兒就能回來。”
張氏訝異:“這都快天黑了,衙門裏早該落衙的,侯爺怎麽還在那裏?”
烏來興便回道:“老夫人不知,侯爺自打從南邊兒回來。就被委了協審之責,每日都要在衙門裏留到天黑,十分辛苦呢,人也瘦了一圈。”
張氏聽得更擔心了,趙琇連忙問:“那他吃飯睡覺可還正常?沒有生病吧?你們有沒有給他準備些補身體的湯水?”
烏來興家的回答:“侯爺食宿一切安好。吃得比往日還要多些,就是睡得晚。起得早,倒是不曾生病。廚房裏每日都要準備湯水,侯爺都喝了。”
烏來興接着說:“小的還不放心,還勸了侯爺,趁前兒休沐,請了相熟的江太醫過府把脈。江太醫說侯爺身體底子很好,最近雖有些勞累,卻沒有大礙,隻要睡得好,吃得香,不生病,就不妨事了。”
趙琇聽得想笑,江成真是滑頭,一個人吃好睡好,又沒有生病,當然不會有大礙了,問題是趙玮忙于工作,已經影響到了睡眠。家裏人擔心的,不就是他的身體是否會累出問題嗎?
但張氏聽了,卻放下心來:“江太醫既這麽說了,可見玮哥兒無事。今晚我們一家人吃團圓飯,你交代下去,多做些補身的菜色湯水來。”烏來興夫妻連忙答應了。
趙琇陪了張氏先回她院中,看着她在丫頭們的侍候下梳洗過,換了家常衣裳,挨在燒得暖暖和和的炕上休息了,方才回到自己的房中,料理自己的事。等換過衣服,她才喝了兩口熱茶,就聽到下人報告說,趙玮回來了。
趙玮果然比在杭州分别時又瘦了一圈,人還黑黑的,仿佛經受了一番風吹雨林般。但他氣色還算不錯,人也挺精神的。久不見祖母與妹妹,他本來已經有些沉穩的氣質忽然一變,又成了從前那個天真少年一般,歡歡喜喜地歡迎她們的歸來,臉上的笑容燦爛無比。看着他的笑容,趙琇也不由自主地露出大大的微笑,扯着兄長的袖子撒嬌:“哥哥,我好想你啊,這都半年不見了。”
趙玮笑着反握了握妹妹的手:“哥哥也想你們呢,聽說上海發生潮災時,真是吓得魂都掉了,無比後悔不曾留下來陪你們。後來聽說嘉定無事,方才好些。”
張氏念了聲佛:“别說你吓了一跳,我們在嘉定城中,也擔驚受怕了一夜,直到聽說消息,海潮被大壩攔住了,方才放下心來。想來若不是太|祖皇帝隆恩,特地吩咐江南建造海壩,不惜工本也要建成,嘉定上下恐怕也逃不過這一劫。我們老家那兒算是好的了,也死了不少人呢,南彙更是哀鴻遍野。其實他們隻是運氣差了些,舊的海壩已經撐不住,新的卻還未修完罷了。若是再晚上兩個月,也就不會死那麽多人了。”
趙玮點頭:“聽說太|祖皇帝當初提議此事時,朝野許多人都覺得太過勞民傷财,紛紛求他打消主意,可太|祖皇帝卻一意孤行,甚至不惜削減宮中用度,還将内庫裏的銀子也撥了出來,更貶了兩個反對得最厲害的禦史,事情方才順利落實下去。如今想來,當時朝臣們的想法也不是有錯,可天災難測,誰能知道這海壩就真個救下了那麽多百姓的性命呢?”
趙琇笑道:“可見什麽事都不能早下結論,世事是沒有絕對的。爲了防止一切意外,朝廷就該早些做好防護措施,應對天災才是。”
張氏歎了口氣:“阿彌陀佛,多虧了太|祖皇帝英明。”又正色對孫子說,“你如今協助審理的,就是上海府的堤壩案吧?這些小人原該嚴懲才對。海傍大壩自提議起,到今日已有近二十年了,曆經三朝,從來沒出過差錯。若不是那些貪婪小人吞了朝廷用來整修大壩的銀子,又爲了遮掩,建出個不中用的大壩來欺瞞世人,今年的潮災又怎會死傷如此慘重?他們害了那許多性命,即使萬死,也不能贖了。”
趙玮道:“孫兒一直盯着呢,大理寺與刑部的大人們也都非常認真,皇上更是時時過問,絕不會有人敢輕縱了這些犯人的。祖母隻管放心。”然而,他心裏卻清楚,如今皇帝也好,刑部與大理寺也好,審問的重點已經偏向了那些世家與官員與穎王勾結之事,更關心他們吞掉的銀子用來做了什麽,穎王是否還有殘存勢力留下?至于因貪腐而導緻的潮災大難,反而成了次要的了。否則,照着這次潮災的嚴重後果,涉案的官員早就被判了極刑,不可能到今日還在關押受審中了,不就是因爲皇帝想要把相關勢力都一網打盡嗎?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等皇帝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這些官員也就死到臨頭了。他們絕不會有逃脫懲罰的時候。因此趙玮才願意參與到審問中,認真仔細地收集着每一條供詞。
趙琇關心地問他:“哥哥協審了這幾個月,工作是不是很忙?我聽烏來興說,你平日睡得少了,也不知有沒有得到充分的休息。活是幹不完的,哥哥總要保重好自己的身體。”
趙玮露出了微笑:“沒事,我有分寸的,絕不會累着自己。”眼見着祖母張氏也要開口勸他,連忙轉換了話題:“說起來,在刑部、大理寺看了幾個月,我學到不少東西呢。尤其是律法方面,我把從前不知道的書都看過了,又向幾位老大人請教,受益蜚淺。我想從前我也曾看過律法書籍,自問對國法還算了解,可真正參與到審案之中,就覺得過去所學完全不夠用了。我們家藏書豐富,尚且如此,别的學子又如何?科舉出身的官員,許多人都要到地方上做一方父母,參與審案,他們又能知道什麽呢?可不就兩眼一摸黑了麽?因此我覺得,咱們明知書館裏頭,也很該多添些刑律方面的書才對。”
張氏對此并不太在意:“你覺得好,就讓人收羅了書送去吧,隻要是有用的就行。”她更關心另一件事,“瞧咱們說了半日,大家都餓了吧?晚飯已經擺好了,玮哥兒趕緊回房去換了衣裳,就過來吃飯。有話晚上再說也是一樣的。”
趙玮答應着,卻對趙琇笑了笑:“一會兒我還要告訴妹妹幾件事呢,是好事。你聽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趙琇面露疑惑。(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