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父親就是一位低品階的翰林官員,她本人嫁給了不太起眼的新科進士,二十多年過去,丈夫已經一步一個腳印,穩穩地升到了布政使的位置,政績出色,官聲極好,她自己也是兒女雙全。雖然她在方家女裏頭,不是特别出挑的這一個,但生活順遂,事事稱心,與曾經風風光光的方家嫡支相比,還真的很難說誰更幸福。
她随夫上任不足十日,早就聽說建南郡公夫人帶着孫女住在嘉定,早有心來拜訪,可惜張氏與趙琇又回鄉去了,才會拖到今日。她一聽說他們祖孫回來了,就立刻派人遞帖子,急切之心溢于言表。
她是來向趙琇道謝的。
方家女之間有自己的聯絡渠道,這是她們天然擁有的人脈。方慧珠在嫁進眉山伯府後所遭遇的一切,方氏都從姐妹們送來的家書裏知道了,心中十分氣憤,同時慶幸趙琇仗義,不計前嫌地爲方慧珠傳信,才解了後者的困境。如果不是趙琇發現了眉山伯府的可疑之處,又告知京城中的方家女,隻怕方慧珠真會被婆家算計成功。
方家嫡支的女兒,居然被人欺侮到了這個地步,叫人如何能忍?方家就算一時落魄了,也依然是世家大族。方慧珠在娘家時就算犯了再大的錯,她也仍舊是方家骨肉。眉山伯府丘家算哪根蔥?憑什麽不把方家放在眼裏?當初求婚時說得好聽,其實不過是哄騙。隻是想踩着方家女往上爬罷了。不通詩書禮儀的粗俗之人,也妄想攀龍附鳳?
方氏對丘家十分不屑。
趙琇覺得自己就是随口多說了一句話。若不是看在方仁珠面上,她才懶得理會方慧珠是死是活呢。當然,丘家行事,她也十分看不慣,能給他家添點堵,她還是很樂意的。
她比較關心方慧珠如今的情況:“可救出來了嗎?現在人在哪兒呢?自打去年冬天離了濟甯,我就再沒收到過方五姑娘的信了,也不知道後續如何。”
方氏答道:“人自然是救出來了。我弟妹親自回京去丘家接人。丘家還推托着不肯讓她見女兒。我弟妹一看就知道有鬼,不管不顧地闖進了後宅。虧得丘家老夫人還吵着鬧着說要去告禦狀,告我弟妹跋扈無禮,還威脅說要休掉慧姐兒。她以爲拿這種話吓唬人,我弟妹就會屈服了麽?也太小看方家人了。我弟妹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直接命人擡了慧姐兒離開,還反過來威脅丘家,說要去告禦狀,告丘家騙婚,寵妾滅妻。混淆嫡庶,還有欺君之嫌。這下丘家人就軟了,不敢再說無禮的話。反而還上門哀求我弟妹息事甯人呢。眉山伯夫人甚至許諾,會把那個妾直接送走,她肚子裏的孩子也不要了。”
張氏聽得驚呼:“呀,她也夠恨心的,妾倒罷了,孩子卻是她的親孫呀。”
趙琇則問:“我聽說那個妾是丘家老夫人的娘家親戚,眉山伯夫人許這樣的諾言,她婆母肯答應嗎?”
方氏冷笑道:“本來是親戚沒錯。可惜家世平平,又不知廉恥,自甘下賤,還有什麽臉面說是親戚?丘家老夫人也是個糊塗的。倒是眉山伯夫人還算果決,可惜沒養出個好兒子。她求上門來,連親孫子都不要了,她兒子反倒拆她的台,說妻子沒有了不要緊。愛人不能沒有。那個妾是他心愛的,孩子也是他的親骨肉,他絕不會讓步。我弟妹哪裏耐煩聽這種話?直接要他寫和離書。他要寵那個妾,想要那個妾生的孩子,那是他們自家的事。方家女也不是善妒不能容人的。可他若想借方家女的性命。擡舉那孩子的身份,那是休想!我們方家的外孫。也是随便一個不知什麽人生下的孩子能做的麽?”
張氏念了聲佛:“這原是正理。不管怎麽說,他家想要欺騙世人,混淆嫡庶,那就是做錯了。既然本是親戚家的女孩兒,雖家世差着些,也不是隻能做妾。丘家既想要世家大戶出身的兒媳婦,又想要親戚家的女孩兒,世上哪有這樣便宜的事?有得必有失。他們不顧禮法,非要兩者兼得,國法就容不得他們。”
趙琇問:“那現在方大姐姐算是和離了嗎?她如今是在家裏休養?身體可好些了?她在丘家被折磨得不輕吧?”
方氏歎了口氣:“慧姐兒現就在京城家中休養,她母親也不敢回濟甯去了,就留在家裏照看她。她身體倒沒什麽大礙,就是受了驚吓,慢慢調養,已經好得多了。她初見到她母親時,哭得厲害,連說不要再待在丘家了。可後來她母親要丘家寫和離書,她又猶豫了,怕壞了我們方家的名聲。她母親沒聽她的,收了和離書就報去了衙門,她還大哭了一場。”
張氏深表同情:“這也難怪,好好的女孩兒弄成這樣,丘家實在是太過分了。”
方氏點頭,又冷笑道:“他家不過就是仗着那個爵位,還有個兒子在禦前當差罷了,那又算得了什麽?丘惠友無才無德,本就配不上我們方家的女兒,如今違了禮法,也沒資格出仕了。朝廷怎會任命這種狂妄無禮之人!”
趙琇挑挑眉,知道這大概就是方家的報複了。
說起來,當初這門婚事是丘家欺騙在先,但方太太本來已察覺有異,想要退婚的,是方慧珠硬求了來,爲此還不惜觸怒父母家人,現在落得這樣的結果,她大概也很不甘心吧?沒有依靠時,她求的大概隻有脫困。有了母親做靠山,她又覺得也許這樁婚姻還有可以挽回的餘地。眉山伯府再不好,也是有爵位的人家。她和離後再嫁。還能嫁給什麽人?方慧珠一向心氣高,她不樂意就此和離,恐怕不是怕影響了方家女的名聲,而是擔心日後嫁不到更好的人家吧?但不管怎麽說,事情鬧到這一步,連丘惠友的仕途都受了影響,她是不可能再回眉山伯府做二少奶奶了。
這位新任蘇州布政使的夫人,也不知道對方慧珠未出閣前的所作所爲是否知情。要是知情,她應該不會認爲方慧珠是怕影響了方家女的名聲。才不願意和離的。畢竟方慧珠當初做的那些事,早已将方家女的名聲放在腳底踩了。
方氏不提,趙琇也不會當面打人家的臉,客客氣氣地招呼着。方氏對她大概是真的非常感激,道了好幾次謝,還說她們姐妹、姑侄等人已在書信中約好了,要将趙琇對方慧珠的恩典銘記在心,日後趙琇但有所求,隻要是她們力所能及的事,她們都一定會盡力而爲。
比如眼下上海府救災一事。爲着趙琇也是“慈賢會”的一員,還曾是倡導者之一,方家女隻要是能加入的。也都在這個組織裏摻了一腳。方氏還向丈夫進言,請他對趙家在他轄地内的産業多加照應呢。新任蘇州布政使已經答應了。
趙琇聽到這話有些驚訝,沒想到方家女竟然如此重視方慧珠的事。如果說這就是方家女的能量,那她以前大概真的小看了她們。
她在京城裏,接觸過的方家女就那麽幾個,方慧珠、方仁珠、馮太太、曹夫人……她以爲方家女是憑教養才搏得微名而已。如今想想,不管當初出閣時,她們所嫁的丈夫是什麽身份地位。随着年歲的增長,也都升到了不錯的品階。曹方氏的丈夫是禁軍統領,面前這位方氏的丈夫是一地布政使,還有其他方家女呢?她們的丈夫聯合起來,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而她們這些外嫁的方家女又保持着頻繁的聯系,彼此扶助,一人有難,其他人都來幫忙。有這樣的能量。方家女怎會不聲名遠揚?娶到一個方家女,得到的可不僅僅是一個親家而已,背後還有許許多多的姻親呢。眉山伯府真是做了件蠢事。
方氏在翠廬小坐了個把時辰,方才客客氣氣地離開,還留下了一份頗爲豐厚的見面禮。張氏看着禮單。對趙琇笑道:“我當初讓你多與方家女孩兒來往,你還不樂意呢。看看如今怎樣?這位夫人難道不是文雅端莊、氣度不凡麽?方家大姑娘雖然品行不好,但其他方家人還是好的,難得的是她們彼此守望相助的這份情誼。你日後也要多照看趙家人,别因爲離得遠了,少見面少通信,就疏遠了才好。”
趙琇笑着應下了,心中卻有些發虛。若隻是照應趙家人,那當然沒問題,不過如果是某個姓牛的老太婆,那她可不樂意。
隔日趙琇與張氏又重新帶着行李登上了廣平王的大船,告别嘉定,沿運河北上了。此時已過了中元節,天氣漸涼,但秋風并不算冷,一路上的氣候還算怡人。趙琇習慣了船上的生活,并不難捱。
她每日或是陪祖母、廣平王說說話,或是在艙房中練習書畫,或是在廊下欣賞河景,十分悠閑。此次北上,她行李增加了不少,其中有兩隻大箱子,裝的全是小威爾斯夫妻送她的東西。
南彙港遭潮災侵襲,小威爾斯夫妻恰好在外地,躲過一劫,船隊中卻有人傷亡。他們夫妻因爲災後路上混亂,沒法及時趕回來處理善後,因此西洋船隊中的傷亡者都是趙家負責安置、治療與埋葬的,還照趙琇的吩咐,按着西洋風俗辦了葬禮。小威爾斯趕回去後,十分感激,更感謝趙家與六房沒有落井下石,與他一同承擔了貨物的損失。他立刻動身趕往廣州采買各種海外奇珍,打算運到京中賺取暴利,好彌補在潮災中造成的虧損了。臨行前特地讓他妻子給趙琇送來了許多西洋書本,好些都是他從幾位認識的傳教士那裏半買半搶過來的……
其中有一些是地圖冊,傳教士在世界各地傳教時的日記,以及他們自制的中英、中法小詞典。
趙琇翻看着它們,心想自己也許可以做點什麽。(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