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聽聞上海府發生如此大案,十分震怒,指派了大理寺與刑部的官員下來,處理貪腐案事宜。欽差副使趙玮将手頭的證據與待罪之人移交給他們,并協助他們做好證據收集工作,接着與他們一道,押送犯人上京受審。至于另一位副使曾侍郎,則要帶領江南官員與工匠等,趕在今年大潮來臨前,将有問題的堤壩加固重修,以避免大禍。
作爲欽差正使的廣平王因爲身體緣故,上書請辭。皇帝溫言安撫了一番,卻沒答應他的請求,反而讓他繼續坐鎮上海官場,以防有哪個膽大包天的地方豪強,欺負辦案的官員背景出身不夠顯赫,故意跟他們過不去;又或者有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利欲熏心的蠢貨,在這種要命的時刻,還要拖曾侍郎後腿,妄想能貪掉修堤的銀子。而銀子,當然是從被查抄的官員家産中出。
皇帝恩旨允許廣平王留在嘉定休養身體,還賜住行宮西苑,另有名貴藥材若幹賜下。考慮到他的身體勞累,又難得遇上靠譜的好大夫,自然是休養身體爲重——這一條很難說是否有太後蔣氏助言的功勞——作爲欽差的責任就要靠後了。但爲防耽誤正事,皇帝又給廣平王找了個新的副手——汾陽王。
這位汾陽王不是别人,正是十多年前曾經老郡公下葬時,爲張氏祖孫助言,打擊趙炯氣焰的那位貴人。他原是汾陽郡王之子,父祖都已去世了,照本朝宗室律令,他的爵位被降到了“侯”。合該被稱爲汾陽侯才是。但由于老太妃與汾陽王妃尚在,所以王府匾額還沒變,他的家仍舊被稱爲“汾陽王府”,他就成了身份有些尴尬的“汾陽王府的那位宗室貴人”。但在嘉定一地,他與皇室的血緣是最近的,是高氏宗親在嘉定的領袖人物。
前年穎王逆黨在江南生亂,偷襲太子與廣平王世子。他起初不知情,聽說太子遇險,還曾經慌過一陣。可惜逆黨爲防止他礙事。事先軟禁了汾陽王府上下。他不敢拿家眷的性命冒險,隻能幹着急。等到京中消息傳來,太子平安回宮,他立刻就改變态度,指揮王府親衛控制住了負責監視王府的叛軍,并幫助官兵圍剿逃走的逆黨了。雖然隻是立了一點小功勞,還有那麽一點怕事、投機的心理,但皇帝登基後,在嚴防親兄弟的同時加恩宗室,還是升了他的爵位。讓他拿回了自家曾經的汾陽王稱号。
聽說欽差隊伍裏添了他,廣平王等人都很淡定。這位汾陽王的爲人還算靠譜,雖然有時候稍嫌軟弱了些。但大面上倒是沒出過差錯的。他又長年堅守嘉定,對修壩的官員私底下那點貓膩,即使不知詳情,也多少聽過點風聲,更熟悉地方人頭,對案情多少有些幫助。
皇帝與廣平王都不擔心他會跟那些官員勾結起來,卷入貪腐大案。一來他身爲宗室,從不曾幹涉過地方政務;二來他長住嘉定。府中良田千頃,遍布蘇淞各地,連世代祖墳都在此,在海傍大壩上做手腳,萬一出點事,豈不是葬送了祖宗家業?他還沒那麽蠢。事實上,全嘉定的高氏宗族成員,全都對貪了修壩銀的官員恨之入骨。哪怕嘉定一地的堤壩沒出問題。他們也不領情。誰會隻在嘉定有地?許多人還在南彙、嘉興置辦産業,也不乏參股做西洋貨物生意的。一旦鬧起潮災,他們豈不是要血本無歸?汾陽王領了聖旨,上門來鼓勵他嚴辦那些犯事官員的宗室長輩、平輩便絡繹不絕。汾陽王好不容易才脫了身,趕到杭州來見廣平王。聽候他的教誨。
廣平王将自己知道的事都告訴了他,又将相關文書、資料與他做了交接。還命手下那些辦事的人員随汾陽王離開。他自己打算在杭州再住些時日,等犯人被押送上京再回嘉定,也免得有人纏上來求情。汾陽王與他是堂兄弟,素來關系還可以,也不多言,帶着人和東西回嘉定去了。至于廣平王沒照聖旨的意思立時折返,他也不在乎,隻是留下了話,說會打發人去清掃嘉定行宮西苑。
送走了汾陽王,廣平王可謂是無事一身輕。雖然欽差正使的名頭仍得以保留,但皇帝在聖旨中,已經卸下了他一切公務,他可以安心休息,調養身體了。回嘉定行宮也不是不行,西苑的房屋重修不到五年,還算是新的,園林景緻也不錯,住在那裏肯定會很舒服。嘉定如今繁華不亞于杭州,而杭州住了三個月,也有些膩了。不過廣平王在深思熟慮之後,還是更希望能在杭州多待些時候,至少,要待到他用過藥,身體已有起色之後。若是現在就立刻返回嘉定,入住行宮,行宮裏的人也許會把他治病的詳情報到宮中去的。廣平王雖然信得過自己的弟弟,但世子高桢卻更希望,他能多提防着别人一點。
他們父子在園中待得安穩,随員們先有三成跟着趙玮與曾侍郎走了,又有四成跟着汾陽王離開。如今剩下來的,除了負責安保的護衛,就是王府随侍人員了。園中頓時清靜了許多。本來張氏是個喜歡清靜的人,可如今她卻坐立不安,猶豫着是不是該向廣平王辭行。
趙玮接了旨意,要協助大理寺與刑部的官員辦案,完了還要幫着把犯人押送回京。張氏與趙琇是随他一同南下的,那現在怎麽辦?又跟着他回京城侯府嗎?問題是他如今有公務在身,回京的行程可能會很趕,大概不會走運河,而是走陸路了。張氏與廣平王相熟,願意跟他一同坐船南下,卻不大樂意跟陌生人同行。她的身體也經不住日夜颠簸。萬一因她身體不适,拖慢了回京官員的行程,傳出去也是給趙玮的名聲抹黑。
可她們要是不跟着回京,就要被落在江南了。當初南行,是打着不跟趙玮分開的主意。如今趙玮即将回京,她們留在南邊又有什麽意思?本來她們跟廣平王父子一起行動,也不算太寂寞,偏廣平王他們又打算在杭州多住幾日,再轉到嘉定去休養,隻怕三五個月也未必會回京。張氏與趙琇總不能一直依附他們生活吧?奉賢老家雖然不如杭州、嘉定等地繁華,好歹是故鄉,家業宗族俱在此。她們祖孫在那裏住了十多年,生活上也習慣些。
趙玮要與廣平王分開行動,張氏與趙琇似乎就沒有了與廣平王父子同住一園的理由。張氏因此尋思着要搬出去,要不就直接回奉賢老家算了。趙琇卻覺得,趙玮不在家,她們不管是搬出園子,還是直接回老家,都有可能被找上門來求情的人煩死。跟着廣平王同住,好歹能避開這些人。即使有些不好意思,也管不了這麽多了。
張氏聽了孫女的話,也頗爲忌憚。想想在杭州好歹還有米省之這個知府照看,又與廣平王父子在一起,也不怕會有人纏上來。回到奉賢,雖與知縣陶澄有交情,可後者還要協助修堤事宜,未必能分心。族人親戚請托,她也不好個個回絕,隻怕真要被纏上來。遠的不說,光是那趙家母子,還有盧三姑娘,就不是省油的燈。她很快就做出了決定,繼續依附廣平王父子住着。廣平王什麽時候離開,她祖孫倆再跟着走。堤壩案一日未審問,她就一日不回老宅,大不了到嘉定去小住幾日。行宮進不去,汾陽王府還是能進的。
趙琇對祖母的決定感到非常開心。在杭州住着,比在奉賢要有趣多了。如今杭州城中形勢漸趨明朗。浙江布政使雖然沒被抓起來,但因爲有散布不實謠言、中傷親王名譽的嫌疑,兼且跟堤壩案主犯之一蘇州布政使是親戚,爲他通風報信,妨礙了欽差查案,所以落得個降職的下場。他被貶到西南做個同知,險山惡水的還不知能不能适應,但能保住官身,已是萬幸,“病”也頓時好了,還開始變賣家中奴仆,準備上任。其他涉案官員因爲有了京中下來的主審官員負責,廣平王卻卸了重責大任,他們的家眷便不再隻盯着廣平王以及他身邊的人不放。米、洪、高三家終于得脫大難,趙琇與新朋友又恢複了來往。
雖然經曆過一場小小的風波,但洪、高兩位姑娘并沒有埋怨趙琇,反而高高興興地來赴茶會,又帶着她與米穎芝,一起于上巳節外出遊春,讓趙琇見識了杭州多處名勝。趙琇又畫了好些速寫,更借得洪家姑娘家中長輩的畫集,學畫練畫,得益不淺。
暮春已過,春花散盡。四月初夏來臨時,廣平王的身體經過葉大夫用心調養,已經有了起色。葉大夫覺得他可以承受虎狼藥的效力了,便打算下手醫治他的雙眼。廣平王便打算移居嘉定行宮,在一個更穩定的環境下開始療程。
趙玮已經完成了在上海府的工作,預備要跟刑部與大理寺派下來的官員一道,押送涉案犯人上京了。他趕到杭州與祖母、妹妹道别,順便向廣平王報告了最新的情況。廣平王仔細聽完,見事情進展順利,便也放下了心。趙玮又去見祖母和妹妹,依依惜别一番,又去見了堂舅米省之,可惜沒能見到米穎芝的身影。
趙玮離開杭州北上,而趙琇與張氏,也開始收拾行裝,辭别新結交的好友,随廣平王父子北上嘉定了。(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