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想想,張氏一向厭惡趙家母子與盧三姑娘的糾纏,高桢拿他們做說服張氏的理由,張氏怎會不心動呢?反正從京城南下,趙家祖孫都是坐廣平王的船,早已習慣了住在一處。隔壁園子又大,各處房舍之間都隔着一段不近的距離。搬過去住着,跟住在這邊宅子裏,其實是差不多的,隻少了一堵高牆罷了,來往還更方便了。那邊地方大,活動的地方也大,比這邊小宅前前後後那點兒地可強多了。反正查賬工作已經結束了,園中不再禁止人外出,張氏搬過去,也不會行動受限,所以很爽快就答應了下來。
張氏都答應了,趙琇自然不會駁了自家祖母的意願。剛剛才帶回來的行李,連打開都不必,就又得搬回去了。這一次還得把所有行李一并帶過去,省得要用什麽東西,還得來回跑。不過這邊的小宅子,趙琇也沒打算提早退回給主人。園子雖大,到底是欽差隊伍停留的地方。建南侯府随行而來的仆從不少,還有趙遊趙瀝兩位族中子弟,總不能全都帶進園中去,就讓他們繼續住在小宅中吧。
趙琇幫張氏收拾好行李,高桢主動幫她們尋了兩擡小轎來,擡着張氏與趙琇去了隔壁院子,省得她們自己走了。張氏重禮,進了園後,第一件事就是先去拜見廣平王。廣平王笑容親切,仿佛事先就知道了這件事般,還客氣地請張氏隻管安心住下,若缺什麽東西,就跟王府的内管事煙霞說。她自會安排。張氏自然又是一番千恩萬謝,還答應了每日閑暇時過來陪廣平王說話。
趙琇仍舊住在倚梅軒。不過張氏卻沒跟她住在一處。
倚梅軒是座小小的房舍,周圍沒有圍牆,而是種了許多梅花,環境與隔壁的紅香塢有些象,但更精緻,房舍也更袖珍,總共也就是兩間屋子,屋後又有兩間小小的退步。可供仆從居住,如此而已。趙琇住在這裏時,那兩間屋子一間做卧室,一間做客廳,正好滿足日常起居所需,柳綠還要住在後頭的退步中。這樣小的房舍,無論如何是不可能再住下一個張氏,以及她身邊丫頭的。
但趙琇在倚梅軒中住了多日,已經習慣了,又喜歡這裏的精緻雕花窗格。更喜歡窗下随風輕搖的梅影。她想繼續住在這裏,張氏也不好阻攔,便選擇了倚梅軒左後方不到百尺遠的另一處房舍。名喚“墨香齋”,卻是一處書齋。齋中有藏書上千,又挂了許多名人字畫,正合張氏喜好。從墨香齋出來,沿小路穿越過重重梅林,不一會兒就來到倚梅軒了。祖孫倆分住兩處,來往也方便。
趙琇與張氏從此便安心在園中住了下來。每日早起在一處用早膳,接着趙琇便陪張氏去散一圈步。然後一起回到墨香齋來,張氏随便尋本書來看,趙琇則在她身邊練字練畫,有時候也會回倚梅軒去。臨近中午,祖孫倆便來到主院後堂,陪廣平王說一會兒話,與他一同用膳。飯後是午睡時間,廣平王與張氏各歸各屋。趙琇則習慣在倚梅軒周圍散散步。每到這時,隻要高桢有空閑,就一定會加入進來。兩人一邊散步,一邊聊天,時間倒也過得輕快。
下午趙琇繼續留在房間裏練字練畫。天氣好時,便會到園中高樓上去寫生。如今冬去春來。西湖邊的綠色多了,春花綻放,比起先前的雪景,完全是不同的景緻。這種時候,高桢自然是要辦正事去的,不過他也不會冷落了趙琇,時不時還讓煙雨送些熱茶點心過來。
晚飯又是跟廣平王一起用的,用完後張氏告退,趙琇反而會留下來,陪廣平王父子繞着後堂散一會兒步,閑聊幾句。廣平王似乎完全不爲外界形勢而擔憂,心情平靜,生活悠閑。看到他如此不慌不忙,趙琇本來還有些浮躁的情緒也跟着平靜下來了。反正天塌下來有個兒高的人頂着,有廣平王主持大局,料想江南官場那些貪官污吏也成不了氣候。自家哥哥趙玮在外頭跑腿,身邊跟着官兵,不會有什麽大礙,頂多就是勞累一點罷了。廣平王不提外頭的事,趙琇也不多問。陪他散完步,送回後堂,高桢就會反過來充當護花使者,送她回倚梅軒了。通常這護送的過程,都會讓散步的時間延長多一倍。
趙琇隐隐能察覺到,這裏頭興許有廣平王與高桢的刻意爲之。不過廣平王是睿智長輩,能多聽聽他的教誨,對趙琇有好處。高桢又自幼相熟,性情彼此了解,聊天的話題也不無聊,每日都能讓她過得很愉快。趙琇也就睜隻眼閉隻眼的,當作什麽都沒發現了。
隻有祖母張氏,偶爾會跟她念叨一句,入夜後還跟廣平王父子在一處待着不好。雖然在他們身邊侍候的都不是外人,除了王府的侍女,就隻有趙氏祖孫的三個丫頭,連主人家在園中安排的婆子都不能近前,但他們四人都沒有避諱的意思,時間長了難免叫人察覺。如果有人嘴碎,說幾句閑話,旁人倒罷了,趙琇卻會有麻煩。張氏擔心孫女,就勸她晚飯後随自己離開算了,若是實在無聊,可以去墨香齋幫忙抄書。
因爲自家建了明知書館,張氏如今又手癢了,對墨香齋中的一部分藏書動了心,正勸趙琇多抄幾本呢。
趙琇猶豫着,既想趁着天氣正好,畫又練得熟時,多畫幾幅湖景,但墨香齋中的書似乎也很有吸引力。她剛剛跟高桢念叨起這個小小的煩惱,第二日高桢就給她帶來了好消息——他把張氏對墨香齋藏書感興趣的事告訴了主人家,對方非常真誠地表示,那些藏書他們家中還有一份,願意送給京城的明知書館收藏。他家已經在安排把書裝車了,不日便可先送到奉賢趙家老宅去。趙琇聽了,頓時喜出望外。張氏聽說後也都開心不已。
張氏一邊吩咐王雙福去接收藏書,一邊向高桢道謝。高桢笑道:“這有什麽?不過是随口幫着問了一句。我也沒想到他家這般殷勤。興許是明知書館的名聲已經傳開了,京城中能夠給書館捐書的,無一不是學問大家。這園子的主人心慕書館之名,如今得了一個機會,正好給自家門楣添些光彩。老夫人隻管收下,若想回禮,把您家裏的藏書也給他們幾本就是。”
互贈詩書,本是極風雅的事。張氏對這種事最是推崇。也對高桢的提議深以爲然。此番出行,她除了幾本愛看的詩集文集,她也沒帶什麽書,便親筆寫了一封信,吩咐趙瀝前往南京、蘇州、揚州等地,将墨香齋裏沒有的書搜羅上幾箱,送給園子的主人做回禮。
張氏新添了藏書,又解決了回禮問題,心情大好。米夫人那邊繼續有好消息傳來,她的身體大有起色。米穎芝又孝敬了張氏兩色針線。母女倆時不時送信送東西來問候張氏,殷勤又親切,卻不會讓人覺得厭煩。張氏倍感舒心。
廣平王收到消息,曾侍郎與趙玮兩路抓人都抓得很順利,許多物證人證也都到位了,京中還快馬送來了皇帝的旨意,許他便宜行事,他同樣心情大好。
趙琇畫了幾日園中美景,又畫了幾日西湖,頗得了兩三幅還算滿意的作品。覺得自己畫技大漲,心情也很好。
王府與侯府的幾個大丫頭,每日工作悠閑,得了空還能在園子裏逛幾圈,玩得很開心,心情自然也很好。
所有人心情都很好,獨獨高桢有些悶悶不樂。不過他掩飾得好,在人前從來不露半點異狀。因此旁人都沒發覺。惟有趙琇發現,他陪她午後在園中散步時,比平日似乎沉默了許多,就忍不住問他是怎麽了。
高桢起初猶豫,沒過多久就把心一橫。将心事說給趙琇聽。
原來他們父子在杭州滞留,除了公事上的需要外。還有一點私心。廣平王昔日因受傷中毒,以緻雙目失明,身體也大不如前。經過這幾年的細心調養,他的身體已經有了起色,行動如常,生病也少了。但江成太醫曾私下說過,廣平王的身體虛弱,其實很大程度上是因爲他體内餘毒未清。太醫院中人怕冒風險,甯可讓他繼續這麽緩慢地好轉,也不想用虎狼藥爲他清毒。然而廣平王體内的毒一日未清除殆盡,他的身體就始終不能完全好起來。餘毒積存在體内太久,還有可能會帶來其他的危險。
高桢迫切希望能爲父王清除餘毒,可他不太信得過太醫院的人。江成雖是故人,醫術也高明,可他畢竟是太醫院的,請他爲廣平王醫治,必要驚動當今皇帝。高桢真正不信任的人,其實是這位主兒。
在過去一年裏,高桢曾在京城尋訪名醫,爲廣平王清毒,但收效不大。南下途中,他聽聞别人說起江南有一位姓葉的名醫,醫術了得,便想請對方來試一試。正巧這位葉大夫近日來了杭州,高桢父子倆便索性在這裏多待些時日了。
葉大夫行事低調,他在杭州的行蹤不好找。托杭州知府米省之的福,高桢終于把人找到了,也請了他悄入園中爲廣平王診脈。葉大夫把完脈後,猶豫很久才告訴高桢兩件事:第一,毒可以清,他也有法子,不過需得用虎狼之藥,藥的份量也需要小心斟酌,以廣平王如今的身體狀況,恐怕受不住藥效,最好是讓他先把身體養好一點,再動手清毒也不遲;第二,餘毒清除後,葉大夫還有法子可以醫治廣平王的雙眼,隻不過效果不會很明顯。因爲廣平王的眼睛失明多年,就算真的治了,也不可能恢複到舊日光景了。廣平王父子倆最好對此有心理準備。
葉大夫的話,既給廣平王父子帶來了驚喜,也讓他們陷入了猶豫糾結之中。廣平王深思過後,決定放棄醫治雙眼。高桢無法接受,一再勸說,都未能湊效。他近日郁郁,正是這個原因。
他向趙琇傾訴心中苦悶:“我該怎生是好?父王竟不肯接受那葉大夫醫治,甚至不願意拔除體内餘毒。這樣下去他的身體怎能受得了呢?可無論我如何勸說,父王還是一意孤行,我該怎麽辦才好?”
趙琇聽了,也跟着犯起愁來。(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