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大太太将茶碗重重地放在桌面上,冷聲道:“你不想嫁?憑什麽?!蔣家爲你娘落得今日的田地。你又進一步将我們蔣家的名聲敗盡。如今你吃我的住我的,還險些壞了我閨女的婚事,竟然還有臉違抗我的意思?真不想嫁?可以,你給我立刻滾出蔣家,從今往後休要再叫我們舅舅舅母,在外人面前也别說是我蔣家的親戚!”
趙湘被罵得哭了,眼淚象斷線的珍珠一般不停往下掉:“大舅母誤會了,我隻是……我隻是覺得大表姐的婚事還未定,二表姐也沒說親,我身爲姐妹裏年紀最小的一個,卻越過姐姐們先定了親事,不太合規矩,因此才……”
“你還有臉提你大表姐的婚事?!”蔣大太太一提這個,臉色就瞬間變得鐵青。
若不是蔣七舅非要把趙湘送回濟甯老家,蔣大太太真不樂意接納這個丈夫的外甥女。她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從小嬌養長大,嫁給蔣大舅時,真個門當戶對,十全十美。可自從小姑子蔣氏昏了頭,指使人殺了夫家二叔老爺夫妻,還沒好好善後,被人查了出來,叫官府投入大獄,蔣家的名聲就一落千丈了。蔣家子弟世代都有進大理寺和刑部的,是有名的刑律世家,出了個殺人重犯,幾輩子的清譽都丢盡了。偏偏那時當家的蔣老太爺因爲年輕時忙于公務,疏忽了幾個兒女的教養,心懷愧疚下,對兒女們極盡寵溺。即使對蔣氏所爲再深感痛心,他也依然決定要不惜一切救她出獄。無奈先帝将罪名定了,蔣家除了打點獄卒。讓蔣氏在獄中過得好一點,什麽都做不了,還要時不時忍受他人的諷刺。
最可怕的是,蔣老太爺爲了救女,竟然跟穎王扯上了關系,這真是要了命了!穎王叛亂失敗,蔣家受牽連丢官,日後能否東山再起還是未知之數。在濟甯老家,原爲世代望族的蔣家地位早已一落千丈。如今有點體面的人家擺宴請客。都不給他們送帖子了。象今天這樣欽差降臨的大事,城中士紳都出城迎接去了,晚上還要參加接風宴,可他們蔣家卻完全被排除在外。雖然蔣大太太心裏也清楚,欽差是廣平王,世子随行,同行的還有副使趙玮,這三位都是苦主,與蔣家算是有間接舊怨的,絕不會高興看到蔣家人出現。即使通知真的下到了蔣家。他們夫妻也不可能出席。可是人家問都不問一聲,就剝奪了蔣家的權利,把那些遠不如蔣家的暴發戶給安排去了碼頭。這口氣叫她如何咽得下去?
這一切都是拜趙湘之母所賜,蔣大太太對趙湘自然是滿腹怨氣。這還不止,她長女元瑤年紀已經不小了,再不出嫁就要成老姑娘了。從前她舍不得女兒出嫁,又想要爲女兒挑個樣樣合意的女婿,就遲遲沒給女兒定親,沒想到家道中落後,女兒就難出嫁了。前些時候好不容易遇上個不錯的年輕人。姓鍾,對方跟穎王的案子也有些關聯,卻是族中有人入了罪,他自個兒家裏是無事的。旁人心有忌諱,不敢輕易結親,她卻看中那年輕人即将參加科舉,學問也不錯,長相端正。性情溫和,一心要說給女兒。沒想到她才約了那少年與他母親去佛寺參拜,想趁機提婚事,趙湘就先一步在寺中杏子林與人家“巧遇”了。也不知趙湘都做了些什麽唐突的事,人家忽然借口說家裏有事。不等她帶着女兒到達就先走了一步。過後她查出是女兒身邊的丫頭洩密,把人打了個半死攆出去。再想去約人家。那年輕人竟然說自己急着離開,婉拒了她的邀請。事實上他帶着母親、姐妹在城中,過了好幾日也不見有動身的動靜,可見那隻是借口。
蔣大太太心中恨極,不希望女兒們的婚事再次受挫,就下定了決心,要先把趙湘這個禍頭子給嫁出去,省得後者再鬧出點妖蛾子來。當初若不是她丈夫有用得着趙湘的地方,也不會把這丫頭留在家裏住了這麽久,卻不提出家修行的話。如今正是用上她的時候,無論如何,蔣大太太也不可能讓趙湘逃過去的。
她冷笑着警告趙湘:“老實些吧,你年紀雖小,反正用不着圓房,嫁過去又有什麽關系?吉日已經定了,你趕緊乖乖聽話,過門後要嘴巴甜一點,侍候病人勤快一點。隻要讨得婆家歡心,就算你夫婿死了,林家也會養活你一輩子。他家有銀子有地,在濟甯很有些體面,雖說你公爹隻是個吏員,但一般的九品芝麻官還不如他說話管用呢!你不是一心想要嫁個高門大戶的,有錢有勢有體面,如今能嫁了,還啰嗦什麽?若不是你曾是官家女,裝模作樣起來也能哄哄人,他家就喜歡你這模樣,也不可能選中你。外頭有的是良家子,哪一個不比你強?惹惱了他家,他們大不了一腳踢開你另挑一個,你的日子卻要難過了。别指望我們家會替你撐腰,你不識相,我們還懶得白養活一個人呢!”說完她就站起身,也不理地趙湘會有什麽反應,徑自去了。
趙湘緊緊咬緊了下唇,眼裏滿是淚珠兒,眼神裏透出的卻是不甘至極。當初她選擇抛下祖母,獨自投奔舅家,可不是爲了這種結果。鍾家後生之事,隻是她好奇舅母給表姐尋了個什麽樣的親事,若對方真個樣樣都好,又不挑剔蔣家是罪臣,興許也不會在乎她是罪臣之女罷了。她想要尋個好親事真的很難,相比之下,大表姐就容易多了,至少還有父母兄弟族人依靠。她不覺得自己争上一回,就會毀了大表姐的終生。哪裏想到那後生一聽說她的身世來曆,就臉色大變離開了。她難不成是洪水猛獸?一樣都是逆黨家眷,誰還比誰高貴些?想當初,她趙湘也是差一點就嫁進一等公侯府第的人,若不是如今落魄了,他以爲她會看得上他?!
鍾家的親事她已不稀罕了。但林家的婚事她卻無論如何都不能答應。全濟甯的人都知道他家兒子得了痨病,快要死了,娶妻不過是爲了沖喜罷了。她若真個嫁了過去,用不了幾日就要守寡,說不定還要被他家逼得殉葬,替他家得個貞烈好名聲。她今年才十四歲,還有大好人生,不想這麽快就死。
也許……她應該再厚臉皮一些,找上那位便宜曾祖母張氏了。林家在濟甯雖然有點勢力。卻是胥吏人家,不入流。舅舅舅母家是有求于人,卻不想自家擔上與胥吏通婚的名聲,才把她嫁過去罷了。但她好歹也是建南郡公的親曾孫女,以張氏的爲人,絕不會眼睜睜看着她嫁到那種人家去,敗壞了曾祖父的名聲。若是她運氣好,說不定還能讓張氏替她定一門好親事。郡公夫人做的媒,可比旁人都要靠譜多了。
趙湘打定了主意,要再找機會接近張氏。如今他們住在驿站裏。倒是省了她的麻煩。那地方可比王爺坐的船要容易接近多了。不過她找過去時,最好是避開堂姑姑趙琇,那丫頭刻薄着呢。絕不會輕易放過她!
想到這裏,她便在自己房間卧室裏的衣櫃中翻找半日,尋出幾支銀簪子,還有兩塊半新不舊的絲帕,打算拿去賄賂守後門的婆子。沒想到當她尋到機會找上去時,後門看守的已經換了人。如今新來的這位婆子,根本就不爲那點小錢心動,還皮笑肉不笑地說:“太太吩咐過了。表姑娘眼看着就要出嫁,還是别再出門亂逛的好,省得親家知道了,疑心姑娘的閨譽。哪個好人家的女兒成天在外面抛頭露面呢?”
趙湘氣得發抖,但心中更擔心蔣大太太對自己嚴防死守,若是在婚期之前,她沒辦法說服張氏爲她撐腰,那可怎麽辦?
趙琇并不知道趙湘此刻滿心裏想的都是如何撇開自己。說服張氏爲其婚事出力。她陪着祖母張氏搬進了驿站,就開始忙着安頓行李。
正如方崇山所介紹的那樣,驿站的房子确實不錯,暖和又寬敞,裏頭的家具說不上名貴。卻都清雅而舒适。花瓶裏插的花也是張氏喜歡的品種。趙琇又去自己住的房間看了看,發現驿站方面給她準備的茶水竟是趙家茶園裏出的輝白茶。這絕不是一個驿站能拿得出來的。一定是清楚趙家祖孫喜好的人特地放在這裏。趙琇心中立刻猜到了一個人選。
說曹操,曹操到。她正猜着,驿吏就使婆子送了封帖子來,是方五姑娘方仁珠親筆所寫,說她明日會與母親方大太太一道來給張氏請安問好。趙琇高興地回了帖,又命人去準備好茶點。可惜她如今是在客中,房間裏的物事都是朋友方仁珠預備的,用來招待對方,未免太可笑。她便特地命人回船去取東西。
才派了人出去,張氏那邊就打發了夏露來叫孫女,然後跟孫女說:“侍候的婆子說她已經燒好了幾大桶熱水,我們随時可以洗澡、泡澡。在船上這些日子,就數洗澡最不方便。如今這屋裏也暖和,水又熱,我們就好生松乏松乏吧?”
趙琇也很驚喜,連忙答應了。晚上祖孫倆泡了熱水澡,吃了一頓方崇山之妻命人送來的清淡美味的飯菜,全身暖乎乎的,隻覺得心裏十分受用。
一夜好睡,次日起來,趙琇與張氏才梳洗畢,吃過早飯,婆子就報說方大太太與方五姑娘來了。
方仁珠比起幾個月前分别時又瘦了一圈,穿着羊皮裏的冬衣,還要時不時咳嗽一聲。趙琇有些擔心她的身體:“你不要緊吧?難道是山東菜不合你口味,你飯吃得少了,才會瘦成這樣?”
方仁珠抿嘴笑了:“怎麽會?我飯并不少吃,隻是每年冬天,我都要犯一回舊疾,其實并沒有什麽大礙,不過就是多吃些苦汁子罷了。”又扯開了話題:“你方才說有我大姐姐的書信捎給我,在哪裏呢?”
趙琇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才從袖中掏出信來,雙手捧給了方大太太:“您好好看看吧,我也不知她寫了些什麽,但我可以肯定,丘家一定有問題!”
“哦?”方大太太接過信,神色有些詫異。雖然她對長女非常失望,但畢竟是母女連心,她不可能真的丢下方慧珠不管了。拿過信後,她馬上就打開來看。起初還有些迷惑不解,隻覺得信中所言再尋常不過了,哪裏象趙琇說的那樣?
但接着,方仁珠接過了信,前後看了兩遍,就臉色大變:“這是一封秘信!大姐在字裏行間藏起了她真正想要說的話!”
趙琇頓時精神了:“是什麽話?”(未 完待續 ~^~)